「小姐,我還沒有被介紹給公爵先主的榮幸。」(簡直可以說,這句話和這個頭銜把驕傲的外省人的嘴剝了一層皮。)
「他讓我哥哥帶您到他家去;再說,如果您去了,您還可以跟我談談維爾基埃領地的具體情況,春天我們要去。我想知道古堡能不能住,附近是不是徐人說的那麼漂亮。盜名竊譽的事多着哪!」
于連不吭聲。
「跟我哥哥一塊參加舞會吧,」她生硬地補了一句。
于連恭恭敬敬地鞠了一個躬。「這麼說,就是在舞會上,我也得向這個家的所有成員彙報。我不是成了花錢僱來的代理人嗎?」他情緒很壞,又想,「誰知道我跟女兒說的會不會打亂父親、哥哥、母親的計劃!這是一個真正的君主的宮廷。在這裡,必須毫無用處,卻又不讓任何人有所抱怨。」
「這個大個子站娘真叫我不喜歡!」他想,一邊看著她走開,她母親叫她,要把她介紹給她的幾個女友。「她過于時髦了,連衣裙掉到肩膀下……比旅行前還要蒼白……什麼樣的頭髮啊,金黃得沒了顏色!好像陽光都能通過去。那行禮的方式,那目光,多高傲!真真一副女王的作派!」
德·拉莫爾小姐叫住她哥哥,他正要離開客廳。
諾貝爾伯爵走近於連,對他說:
「我親愛的索萊爾,您想我午夜到哪裡去接您參加德·雷斯先生的舞會?他特意要我把您帶去。」
「我很清楚多虧了誰我才受到如此厚愛,」他回答,深深地鞠了一躬。
諾貝爾跟他說話的口氣很禮貌,甚至很關切,無可挑剔,于連的惡劣情緒就發泄在對那句很客氣的話的回答中。他覺得裡面有一種卑躬屈膝的味道。
晚上,來到舞會,德·雷斯府的豪華使于連感到震驚。入門的院子裡,張着金星點點的深紅色斜紋布大帳,再雅緻不過。帳下,庭院變成了一片橙林和夾竹桃林。花盆仔細地埋在地下,不露痕跡,夾竹桃和橙樹如地裡長出的一般。
車子經過的路上鋪了沙子。
在我們的外省人眼裡,整個這一切都不同凡響。他想不到會有如此的豪華,轉眼間,他的想象高揚,離開惡劣的情緒十萬八千里了。在來舞會的車子裡,諾貝爾興緻勃勃,而他則滿眼一團漆黑;一進院,角色就來了個大調換。
諾貝爾只注意到幾處細小的地方,在如此的豪華中,竟被忽略了。他估算着每一件東西的費用,算到了一個很高的總數,這時于連注意到他流露出近乎嫉妒的神色,情緒也變壞了。
而他呢,他進入裡面正在跳舞的頭一間客廳,立刻被迷住,讚歎不已,几乎因激動而膽怯起來。大家擠在第二間客廳門口,人多得無法往前走。第二間客廳的裝飾活脫脫一個阿爾汗布拉宮。
「應該承認,她是舞會的王后,」一個留小鬍子的年輕人說,他的肩膀正頂着于連的胸口。
「福爾蒙小姐整個冬季一直是最漂亮的,」旁邊一個人答道,「如今發現自己已退居第二位,看她那神情多奇怪。」
「真的,她竭盡全力想讓人喜歡她。看,看她在四組舞中單獨一個人時那微笑,多優雅。以名譽擔保,這是千金難買的呀。」
「德·拉莫爾小姐看上去還能控制住勝利的喜悅,她清楚地意識到了她的勝利。她好像害怕跟她說話的人喜歡她似的。」
「很好!這就是誘惑的藝術。」
于連想看看這個迷人的女人,但是白費力氣,七、八個比他高大的男子擋住了他。
「在這如此高貴的剋制中確有些媚態,」留小鬍子的年輕人說。
「還有這雙藍色的大眼睛,正當似乎要流露內心的秘密時,垂下了,垂得那麼慢,」旁邊那個人又說,「我可以保證,這可再機靈不過了。」
「看,站在她身旁,美麗的福爾蒙顯得多麼平常,」第三個人說。
「這種剋制的神情意思是:您若是配得上我的男人,我會給您多少柔情啊!」
「誰能配得上崇高的瑪蒂爾德呢?」第一個人說,「一位君王,英俊,有才智,身材勻稱,戰爭中的英雄,至多二十歲。」
「俄國皇帝的私生子……為了這樁婚事,會給他建一個君主國;或者乾脆就是德·塔萊爾伯爵,一副衣冠楚楚的農民相……」
門口空了些,于連能進去了。
「既然在這些玩偶們的眼中她是那麼出類拔萃,就值得我研究研究了,」他想。「我將知道什麼是這些人心目中的完美。」
正當他睜大眼睛在找,瑪蒂爾德看見了他。「我的責任在呼喚我,」于連對自己說;但這時他臉上的表情還殘留着怒氣。好奇心驅使他愉快地往前走,那愉快因瑪蒂爾德連衣裙掉在肩膀下很低的地方而迅速增加,說句實在話,增加之快於他的自尊心不大光彩。「她的美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他想。
在他和她之間,有五、六個年輕人,于連認出了剛纔在門口說話的幾位。
「您,先生,您整個冬季都在這兒,這舞會是本季最漂亮的舞會,不是嗎?」
他不回答。
「庫隆的這個四組舞我覺得很棒;那些夫人們也跳得好極了。」幾個年輕人都轉過頭,看看那個幸福的男人究竟是誰,人家死活要他回答。回答未免令人泄氣。
「我不會是個好的評判,小姐;我抄抄寫寫過日子,這麼豪華的舞會我是頭一回看到。」
那些留小鬍子的年輕人憤怒了。
「您是一位智者,索萊爾先生,」她又說,興趣更加明顯,「您像哲學家、像讓-雅克·盧梭那樣看這些舞會,這些慶典。這種種瘋狂使您感到驚奇,卻誘惑不了您。」
一個詞兒一下子撲滅了于連的想象力,把一切幻想從他心中驅走。他的嘴角流露出輕蔑,也許誇張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