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最盲目的人也看得清楚,德·福利萊神甫在贏得第一次裁決一個禮拜之後,乘上主教大人的四輪馬車,親自把一枚榮譽團騎士勛章送給他的律師。德·拉莫爾先生對對方的行動感到有些震驚,並且感到他的律師軟下來了,就向謝朗神甫求教,謝朗神甫建議他與彼拉先生聯繫。
在我們的故事發生的時候,他們的關係已持續了好幾年。彼拉神甫帶著他那熾烈的性格投入到這件事情中去。他不斷地會見侯爵的律師,研究案情,確認侯爵的案于有理之後,就公開地成為德·拉莫爾侯爵的訴訟代理人,與權力很大的代理主教打宮司。這種傲慢無禮,而且還是出自一位小小的詹森派教徒,使代理主教感到了奇恥大辱!
「你們看看這個自以為那麼有權勢的宮廷貴族是什麼東西吧,」德·福利萊神父對他的親信們說,「德·拉莫爾先生連一枚可憐的勛章都沒有給他在貝藏松的代理人送來,而且還要讓他灰溜溜地被撤職。但是,有人寫信給我說,這位貴族議員每個禮拜都要佩帶藍綬帶到掌璽大臣的沙龍去炫耀,不管這掌璽大臣是何等樣人!」
儘管彼拉神甫全力以赴,德·拉莫爾先生也和司法大臣,尤其是和他的下屬關係好得不能再好,六年的苦心經營也只落得個沒有完全輸掉這場官司。
為了兩個人都熱情關注的事情,侯爵不斷與彼拉神甫通信,終於品出神甫的那種才智的味道了。漸漸地,儘管社會地位懸殊,他們的通信有了一種親切的口氣。彼拉神甫告訴侯爵,有人採取凌辱他的辦法迫使他辭職。那種卑鄙的伎倆使他很生氣,他認為是針對於連的,也就向侯爵講了于連的事情。
這位大貴人雖然很有錢,卻一點兒也不吝嗇,他始終未能讓彼拉神甫接受他的錢,包括支付因辦案而花去的郵費。他靈機一動,就給神甫心愛的學生匯去五百法郎。
德·拉莫爾先生還親自寫了那封通知匯款的信。這件事使他想到了神甫。
一天,神甫接到一紙短簡,說有急事請他務必到貝藏松郊外一家客店去一趟。他在那裡見到了德·拉莫爾先生的管家。
「侯爵先生派我給您送來他的馬車,」那人對他說,「他希望您在讀了此信後能在四、五天後前往巴黎。請您告訴我時間,這期間我將到侯爵先生在弗朗什—孔泰的地產上跑跑。然後,在您覺得合適的時候我們就啟程去巴黎。」
信很短:
“我親愛的先生,擺脫掉外省的種種煩惱,到巴黎來呼吸一點兒寧靜的空氣吧。我給您送去我的車,我已命人在四天內等侯您的決定。我本人在巴黎等您直到禮拜二。我需要您的同意,先生,以您的名義接受巴黎附近最好的本堂區之一。
您未來的本堂區教民中最富有的一位從未見過您,但對您比您能想象的還要忠誠,他就是德·拉莫爾侯爵。”
嚴厲的彼拉神甫沒有料到,他居然很愛這座遍佈敵人的神學院,十五年來,他為它用盡了心思。德·拉莫爾先生的信彷彿一個要做一次殘酷而必要的手術的外科醫生出現在他面前。他的解職勢在必行。他約管家三日後會面。
四十八小時內,他一直猶豫不決,心煩意亂。最後,他給德·拉莫爾先生寫了一封信,又給主教大人寫了一封堪稱教會體傑作的一封信,只是略嫌長了些。要想找出更無懈可擊、流露出更真誠的敬意的句子,也許是件困難的事。這封信注定要讓德·福利萊先在主子面前難受一個鐘頭,信中逐條陳述那些使人嚴重不滿的原因,甚至提到了些卑劣的小麻煩,彼拉神甫不得不忍受了六年,終於逼得他離開教區。
有人從他的柴堆上偷木柴,毒死他的狗,等等,等等。
他寫完信,派人叫醒于連,于連和其他學生一樣,晚上八點即上床睡覺。
「您知道主教住在哪裡嗎?」他用漂亮的拉丁文風格對他說,“把這封信送交主教大人。我井不瞞您,我是把您往狼群裡送。注意看,注意聽。您的回答中不許有半點謊言,但是您要想到,盤問您的人也許會體會到一種終於能加害于您的真正的快樂。
我的孩子,在離開您之前告訴您這種經驗,我感到十分坦然,因為我不想瞞着您,您送的這封信就是我的辭呈。”
于連獃立不動,他愛彼拉神甫。謹慎徒然地對他說:「這個正直的人離去之後,聖心派會貶損我,也許會趕走我。」
他不能只想自己。他感到難辦的是,如何想出一句得體的話,這時他真地感到才思枯竭了。
「怎麼!我的朋友,您不去?」
「我聽人說,先生,」于連怯生生地說,「您主持神學院這麼長時間,卻沒有任何積蓄,我這裡有六百法郎。」
淚水使他說不下去了。
「這也得登記上,」神學院前院長冷冷地說。「去主教府吧,時間不早了。」
正巧這天晚上德·福利萊神甫在主教府的客廳裡值班;主教大人去省府吃飯了。所以,于連把信交給了德·福利萊神甫本人,不過他並不認識他。
于連大吃一驚,他看見這位神甫公然拆開了給主教的信。代理主教那張漂亮的面孔立刻顯出一種驚奇的表情,其中混雜着強烈的快樂,緊接着又變得加倍的嚴肅。這張臉氣色很好,于連印象極深,趁他讀信的工夫,細細地端詳起來。如果不是某些線條顯露出一種極端的精明,這張臉會更莊重些;如果這張漂亮面孔的主人萬一有一刻走神的話,這種極端的精明會顯露出一種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