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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假定任何習慣性的活動能夠遺傳,——可以指出,有時確有這種情形發生,——那麼原為習性和原為本能之間,就變得如此密切相似,以致無法加以區別。如果莫扎特(Mozart)不是在三歲時經過極少的練習就能彈奏鋼琴,而是全然沒有練習就能彈奏一曲,那麼可以說他的彈奏確實是出於本能的了。但是假定大多數本能是由一個世代中的習性得來的,然後遺傳給以後諸世代,則是一個嚴重的錯誤。能夠清楚地示明,我們所熟知的最奇異的本能,如蜜蜂的和許多蟻的本能,不可能是由習性得來的。
普遍承認本能對於處在現今生活條件之下的各個物種的安全,有如肉體構造一樣的重要。在改變了的生活條件下,本能的微小變異大概有利於物種,至少是可能的;那末,如果能夠指出,本能雖然很少發生變異,但確曾發生過變異,我就看不出自然選擇把本能的變異保存下來並繼續累積到任何有利的程度,存在有什麼難點。我相信,一切最複雜的和奇異的本能就是這樣起源的。使用或習性引起肉體構造的變異,並使它們增強,而不使用使它們縮小或消失,我並不懷疑本能也是這樣的。
但我相信,在許多情形裡,習性的效果,同所謂本能自發變異的自然選擇的效果相比,前者是次要的。產生身體構造的微小偏差有一些未知原因,同樣地本能自發變異也是由未知原因引起的。
除非經過許多微小的、然而有益的變異之緩慢而逐漸的積累,任何複雜的本能大概不可能通過自然選擇而產生。因此,像在身體構造的情形裡一樣,我們在自然界中所尋求的不應是獲得每一複雜本能的實際過渡諸級,——因為這些級只能在各個物種的直系祖先裡才能找到,——但我們應當從旁繫系統裡去尋求這些級的一些證據;或者我們至少能夠指出某一種類的諸級是可能的;而我們肯定能夠做到這一點,考慮到除了歐洲和北美洲以外,動物本能還極少被觀察過,並且關於絶滅物種的本能,更是全無所知,所以使我感到驚異的是,最複雜本能所賴以完成的諸級能夠廣泛的被發見。同一物種在生命的不同時期或一年中的不同季節、或被放置在不同的環境條件下等等而具有不同的本能,這就往往會促進本能的變化;在這種情形下,自然選擇大概會把這種或那種本能保存下來。可以闡明,同一物種中本能的多樣性在自然界中也是存在的。
還有,像在身體構造的情形裡那樣,各個物種的本能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據我們所能判斷的,它從來沒有完全為了其他物種的利益而被產生過,這和我的學說也是符合的。我知道有一個極其有力的事例,表明一種動物的活動從表面看來完全是為了別種動物的利益,如于貝爾最初觀察的,這就是蚜蟲自願地把甜的分泌物供給螞蟻:它們這樣做之出於自願可由下列事實來說明。我把一株酸模植物(dock-plant)上的所有螞蟻全部捕去,並且在數小時內不讓它們回來,此外留下了約十二隻蚜蟲。過了這一段時間,我確實覺得蚜蟲要進行分泌了。
我用放大鏡觀察了一些時候,但沒有一個分泌的,於是,我儘力模仿螞蟻用觸角觸動它們那樣地,用一根毛輕輕地觸動它們和拍打它們,但還沒有一隻分泌;隨後我讓一隻螞蟻去接近它們,從它那慌忙跑走的樣子看來,它好像立刻覺得它發見了何等豐富的食物,於是它開始用觸角去撥蚜蟲的腹部,先是這一隻,然後那一隻;當各蚜蟲一經覺到它的觸角時,即刻舉起腹部,分泌出一滴澄清的甜液,螞蟻便慌忙地把這甜液吞食了。甚至十分幼小的蚜蟲也有這樣的動作,可見這種活動是本能的,而不是經驗的結果。根據于貝爾的觀察,蚜蟲對於螞蟻肯定沒有厭惡的表示;如果沒有螞蟻,它們最後要被迫排出它們的分泌物。但是,因為排泄物極黏,如果被取去,無疑對於蚜蟲是便利的,所以它們分泌大概不是專為螞蟻的利益。
雖然不能證明任何動物會完全為了其他物種的利益而活動,然而各個物種卻試圖利用其他物種的本能,正像利用其他物種的較弱的身體構造一樣。這樣,某些本能就不能被看作是絶對完全的;但是詳細討論這一點以及其他類似之點,並不是必不可少的,所以,這裡就省略了。
本能在自然狀態下有某種程度的變異以及這些變異的遺傳既然是自然選擇的作用所不可少的,那末就應該儘量舉出許多事例來;但是篇幅的缺乏,限制我不能這樣做。我只能斷言,本能確實是變異的——例如遷徙的本能,不但在範圍和方向上能變異,而且也會完全消失,鳥巢也是如此,它的變異部分地依存於選定的位置以及居住地方的性質和氣候,但常常由於全然未知的原因而發生變異。奧杜旁曾舉出幾個顯著的例子,說明美國北部和南部的同一物種的鳥巢有所不同。有過這樣的質問:如果本能是變異的,為什麼「當蠟質缺乏的時候,蜂沒有被賦予使用別種材料的能力呢?」但是蜂能夠使用什麼樣的別種自然材料呢?我曾看到,它們會用加過硃砂而變硬了的蠟,或者用加過豬脂而變軟了的蠟來進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