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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皆墮節之婦,原不足稱,然不忘舊恩,亦足勵薄俗。君子與人為善,固應不沒其寸長。講學家持論務嚴,遂使一時失足者,無路自贖,僅甘心于自棄,非教人補過之道也。
●慧燈和尚言,有舉子于豐宜門外,租小庵過夏,地甚幽僻。一日,得揣摩秘本,于燈下手抄,聞窗外似淅淅有人,試問為誰,外應曰:身是幽魂,沉滯于此,不聞書聲者百餘年矣,連日聽君諷誦,棖觸夙心,思一晤談,以消鬱結,與君氣類,幸勿相驚。語訖,揭簾徑入,舉止溫雅,甚有士風。舉子惶怖呼寺僧,僧至,鬼亦不畏,指一椅曰:師且坐,我故識師,師素樸野,無叢林市井氣,可共語也。
僧及舉子俱踧踖不能答,鬼乃探取所錄書,才閲數行,遽擲之於地,奄然而滅。
●楊雨亭言,萊州深山有童子牧羊,日恆亡一二,大為主人撲責,留意偵之,乃二大蛇從山罅出,吸之吞食,其巨如瓮,莫敢攖也。童子恨甚,乃謀于其父,設犁刀于山罅,果一蛇裂腹死。懼其偶之報復,不敢復牧於是地,時往潛伺,寂無形跡,意其他徙矣。半載以後,貪是地水草勝他處,乃驅羊往牧,牧未三日,而童子為蛇吞矣。
蓋潛匿不出以誘童子之來也。童子之父有心計,陽不搜索,而陰祈營弁,藏一砲于深草中,時密往伺察,兩月以外,見石上有蜿蜒痕,乃載燧夜伏其旁。蛇果下飲于澗,簌簌有聲,遂一發而糜碎焉。還家之後,忽發狂自撾曰:汝計殺我夫,我計殺汝子,適相當也。
我已深藏不出,汝又百計以殺我,則我為枉死矣,今必不捨汝。越數日而卒。俚諺有之曰:角力不解,必同仆地,角飲不解,必同沉醉。斯言雖小,可以喻大矣。
●孟鷺洲自記巡視台灣事曰:乾隆丁酉,偶與友人扶乩,乩贈余以詩曰:乘槎萬裡渡滄溟,風雨魚龍會百靈,海氣粘天迷島嶼,潮聲簸地走雷霆,鯨波不阻三神島,鮫室爭看二使星,記取白雲飄渺處,有人同望蜀山青。時將有巡視台灣之役,余疑當往數日,果命下,六月啟行,八月至廈門渡海,駐半載始歸。歸時風利,一晝夜即登岸,去時飄蕩十七日,險阻異常。初出廈門,即雷雨交作,雲霧晦冥,信帆而往,莫知所適。
忽腥風觸鼻,舟人曰:黑水洋也,其水比海水凹下數十丈,闊數十里,長不知其所極,黝然而深,視如潑墨。舟中搖手戒勿語,雲其下即龍宮為第一險處,度此可無虞矣。至白水洋,遇巨魚鼓鬣而來,舉其首如危峰障日,每一撥刺,浪湧如山,聲砰訇如霹靂。移數刻始過。
盡計其長,當數百里。舟人云來迎天使,理或然歟?既而颶風四起,舟幾覆沒,忽有小鳥數十環繞檣竿,舟人喜躍,稱天后來拯。風果頓止,遂得泊澎湖。聖人在上,百神效職,不誣也。
遐思所歷,一一與詩語相符,非鬼神能前知歟?時先大夫尚在堂,聞余有過海之役,命兄到赤嵌來視余,遂同登望海樓,並末二句亦巧合,益信數皆前定,非人力所能為矣。戊午秋,扈從灤陽,與曉嵐宗伯話及,宗伯方草灤陽續錄,因書其大略付之,或亦足資談柄耶?以上皆鷺洲自序,考唐鐘輅作定命錄,大旨在戒人躁競,毋涉妄求,此乩仙預告未來,其語皆驗,可使人知無關禍福之驚恐,與無心聚散之蹤跡,皆非偶然。亦足消趨避之機械矣。
●高密單作虞言,山東一巨室,無故家中廩自焚,以為偶遺火也,俄怪變數作,閤家大擾。一日,廳事上砰磕有聲,所陳設玩器俱碎。主人性素剛勁,厲聲叱問曰:青天白日之下,是何妖魅,敢來為祟,吾行訴爾于神矣。樑上朗然應曰:爾好射獵,多殺我子孫,銜爾次骨,至爾家伺隙八年矣。
爾祖宗澤厚,福運未艾,中癲神、灶君、門尉,禁我弗使動,我無如何也,今爾家兄弟外爭妻妾,內訌一門,各分朋黨,儼若寇仇,敗征已見,戾氣應之,諸神不歆爾祀,邪鬼已闞爾室,故我得而甘心焉。爾尚憒憒哉。其聲憤厲,家眾共聞。主人悚然有思,撫膺太息曰:妖不勝德,古之訓也,德之不修,于妖乎何尤?乃呼弟及妻妾曰:禍不遠矣,幸未及也,如能共釋宿憾,各逐私黨,翻然一改其所為,猶可以救。
今日之事,當自我始。爾等聽我,祖宗之靈,子孫之福也。如不聽我,我披髮入山矣。反覆開陳,引咎自責,淚涔涔漬衣袂,眾心感動,並伏幾哀號,立逐離間奴婢十餘人,凡彼此相軋之事,並一時頓改。
執豕于牢,歃血盟神曰:自今以後,懷二心者如此豕。方彼此謝罪,聞樑上頓足曰:我復仇而自漏言,我之過也夫。嘆詫而去,此乾隆八九年間事。
●侍姬明碄,粗知文義,亦能以常言成雋語。嘗夏夜月明,窗外夾竹桃盛開,影落枕上,因作花影詩,曰:絳桃映月數枝斜,影落窗紗透帳紗,三處婆娑花一樣,只憐兩處是空花。意頗自喜,次年竟病沒。其婢玉台侍余二年餘,年甫十八,亦相繼夭逝,兩處空花,遂成詩讖。
氣機所動,作者殊不自知也。
●一庖人隨餘數年矣,今歲扈從灤陽,忽無故束裝去,借住于附近巷中,蓋挾余無人烹飪,故居奇以索高價也。同人皆為不平,余亦不能無憤恚,既而忽憶武強劉景南官中書時,極貧窘,一家奴偃蹇求去,景南送之以詩曰:饑寒迫汝各謀生,送汝依依尚有情,留取他年相見地,臨階惟嘆兩三聲。忠厚之言,溢於言表,再三吟誦,覺褊急之氣都消。
卷二十
灤陽續錄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