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頁
●雜說稱孌童始黃帝——錢詹事辛楣如此說。辛楣能舉其書名,今忘之矣——殆出依託。比頑童始見商書,然出梅賾偽古文,亦不足據。逸周書稱美男破老,殆指是乎?周禮有不男之訟,注謂天閹不能禦女者。
然自古及今,未有以不能禦女成訟者;經文簡質,疑其亦指此事也。凡女子淫佚,發乎情慾之自然,孌童則本無是心,皆幼而受紿,或勢劫利餌言。相傳某巨室喜狎狡童,而患其或愧拒,乃多買端麗小兒未過十歲者;與諸童盙戲時,使執燭侍側,種種淫狀,久而見慣,視若當然,過三數年,稍長可禦,皆順流之舟矣。有所供養僧規之曰:此事世所恆有,不能禁檀越不為,然因其自願,譬諸挾妓,其過尚輕;若處心積慮,鑿赤子之天真,則恐干神怒,某不能從。
後卒罹禍,夫術取者造物所忌,況此事而以術取哉。
●東光王莽河,即胡蘇河也,旱則涸,水則漲,每病涉焉。外舅馬公周籙言雍正末,有丐婦一手抱兒,一手扶病姑,涉此水,至中流,姑蹶而仆,婦棄兒于水,努力負姑出,姑大詬曰:我七十老嫗,死何害,張氏數世,待此兒延香火,爾胡棄兒以拯我,斬祖宗之祀者爾也。婦泣不敢語,長跪而已。越兩日,姑竟以哭孫不食死,婦嗚咽不成聲,痴坐數日亦立槁。
不知其何許人,但于其姑詈婦時,知為姓張耳。有著論者,謂兒與姑較,則姑重,姑與祖宗較,則祖宗重,使婦或有夫,或尚有兄弟,則棄兒是。既兩世窮嫠,止一綫之孤子,則姑所責者是。婦雖死有餘悔焉。
姚安公曰:講學家責人無已時。夫急流洶湧,少縱即逝,此豈能深思長計時哉。勢不兩全,棄兒救姑,此天理之正,而人心之所安也。使姑死而兒存,終身寧不耿耿耶?不又有責以愛兒棄姑者耶?且兒方提抱,育不育未可知,使姑死而兒又不育,悔更何如耶?此婦所為,超出恆情已萬萬,不幸而其姑自殞,以死殉之,其亦可哀矣。
猶沾沾焉而動其喙,以為精義之學,毋乃白骨銜冤,黃泉賫恨乎?孫復作春秋尊王發微,二百四十年內,有貶無褒。胡致堂作讀史管見,三代以下無完人。辨則辨矣,非吾之所欲聞也。
●郭石洲言,朱明經靜園,與一狐友。一日,飲靜園家,大醉睡花下,醒而靜園問之曰:吾聞貴族醉後多變形,故以衾覆君而自守之,君竟不變,何也?曰:此視道力之淺深矣,道力淺者能化形幻形耳,故醉則變,睡則變,倉皇驚怖則變;道力深者能脫形,猶仙家之屍解,已歸人道,人其本形矣,何變之有。靜園欲從之學道,曰:公不能也,凡修道人易而物難,人氣純,物氣駁也;成道物易而人難,物心一,人心雜也。煉形者先煉氣,煉氣者先煉心,所謂志氣之帥也。
心定則氣聚而形固,心搖則氣渙而形萎。廣成子之告黃帝,乃道家之秘要,非莊叟寓言也。深岩幽谷,不見不聞,惟凝神導引,與天地陰陽往來消息,閲百年如一日,人能之乎?朱乃止。因憶丁卯同年某御史,嘗問所昵伶人曰:爾輩多矣,爾獨擅場,何也?曰:吾曹以其身為女,必並化其心為女,而後柔情媚態,見者意消。
如男心一綫猶存,則必有一綫不似女,烏能爭蛾眉曼睯之寵哉。若夫登場演劇為貞女,則正其心,雖笑謔亦不失其貞;為淫女,則蕩其心,雖莊坐亦不掩其淫;為貴女,則尊重其心,雖微服而貴氣存;為賤女,則斂抑其心,雖盛妝而賤態在;為賢女,則柔婉其心,雖怒甚無遽色;為悍女,則拗戾其心,雖理詘無巽詞。其他喜怒哀樂,恩怨愛憎,一一設身處地,不以為戲,而以為真,人視之竟如真矣。他人行女事而不能存女心,作種種女狀而不能有種種女心,此我所以獨擅場也。
李玉典曰:此語猥褻不足道,而其理至精。此事雖小,而可以喻大。天下未有心不在是事而是事能詣極者,亦未有心心在是事而是事不詣極者,心心在一藝,其藝必工;心心在一職,其職必舉。小而僚之丸,扁之輪,大而皋夔稷契之營四海,其理一而已矣。
此與煉氣煉心之說,可互相發明也。
●石洲又言,一書生家有園亭,夜雨獨坐,忽一女子搴簾入,自雲家在牆外,窺宋已久,今冒雨相就,書生曰:雨猛如是,爾衣履不濡,何也?女詞窮,自承為狐。問此間少年多矣,何獨就我?曰前緣。問此緣誰所記載,誰所管領,又誰以告爾,爾前生何人,我前生何人,其結緣以何事,在何代何年,請道其詳。狐倉卒不能對,囁嚅久之曰:子千百日不坐此,今適坐此,我見千百人不相悅,獨見君相悅,其為前緣審矣,請勿拒。
書生曰:有前緣者必相悅,吾方坐此,爾適自來,而吾漠然心不動,則無緣審矣,請勿留。女趑趄間,聞窗外呼曰:婢子不解事,何必定覓此木強人。女子舉袖一揮,滅燈而去。或雲是湯文正公少年事。
余謂狐魅豈敢近湯公,當是曾有此事,附會于公耳。
●烏魯木齊多野牛,似常牛而高大,千百為群,角利如矛。睰其行,以強壯者居前,弱小者居後,自前擊之,則馳突奮觸,銃炮不能禦,雖百煉健卒,不能成列合圍也;自後掠之,則絶不反顧,中推一最巨者,如蜂之有王,隨之行止。嘗有一為首者,失足落深澗,群牛俱隨之投入,重疊殪焉。又有野騾野馬,亦作隊行,而不似野牛之悍暴,見人輒奔,其狀真騾真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