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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有張媼,自雲嘗為走無常,今告免矣。昔到陰府,曾問冥吏,事佛有益否,吏曰:佛只是勸人為善,為善自受福,非佛降福也。若供養求佛降福,則廉吏尚不受賂,曾佛受賂乎?又問懺悔有益否,吏曰:懺悔須勇猛精進,力補前愆。今人懺悔,只是首求免罪,又安有益耶?此語非巫者所肯言,似有所受之耳。
卷十一
槐西雜誌一
●余再掌烏台,每有法司會讞事,故寓直西苑之日多。借得袁氏婿數楹,榜曰槐西老屋,公餘退食,輒憩息其間。距城數十里,自僚屬白事外,賓客殊稀,晝長多暇,晏坐而已。舊有灤陽消夏錄、如是我聞二書,為書肆所刊刻,緣是友朋聚集,多以異聞相告,因置一冊於是地,遇輪直則憶而雜書之,非輪直之日則已。
其不能盡憶則亦已。歲月盓尋,不覺又得四卷,孫樹馨錄為一帙,題曰槐西雜誌。其體例則猶之前二書耳。自今以往,或竟懶而輟筆歟?則以為揮塵之三錄可也,或老不能閒,又有所綴歟?則以為夷堅之丙志亦可也。
壬子六月,觀弈道人識。
●隋書載蘭陵公主死殉後夫,登于列女傳之首,頗乖史法——祖君彥檄隋文稱,蘭陵公主逼幸告終,蓋欲甚煬帝之惡,當以史文為正。滄州醫者張作霖言,其鄉有少婦,夫死未周歲輒嫁,越兩歲,後夫又死,乃誓不再適,竟守志終身。嘗問一鄰婦病,鄰婦忽嗔目作其前夫語曰:爾甘為某守,不為我守,何也?少婦毅然對曰:爾不以結髮視我,三年曾無一肝鬲語,我安得為爾守;彼不以再醮輕我,兩載之中,恩深義重,我安得不為彼守。爾不自反,乃敢咎人耶?鬼竟語塞而退。
此與蘭陵公主事相類。蓋亦豫讓眾人遇我,眾人報之;國士遇我,國士報之之意也。然五倫之中,惟朋友以義合,不計較報施,厚道也。即計較報施,猶直道也。
兄弟天屬,已不可言報施,況君臣父子夫婦,義屬三綱哉。漁洋山人作豫讓橋,詩曰:國士橋邊水,千年恨不窮,如聞柱厲叔,死報莒傲公。自謂可以敦薄,斯言允矣。然柱厲叔以不見知而放逐,乃挺身死難,以愧人君不知其臣者——事見劉向說苑,是猶怨懟之意,特與君較是非,非為君捍社稷也。
其事可風,其言則未協乎義。或記載者之失乎?
●江寧王金英,字菊莊,余壬午分校所取士也。喜為詩,才力稍弱,然秀削不俗,頗近宋末四靈。嘗畫藝菊小照,余戲仿其體格題之,有以菊為名字,隨花入畫圖,句菊莊大喜,則所尚可知矣。撰有詩話數卷,尚未成書。
霜雕夏綠,其稿不知流落何所。猶記其中一條云:江寧一廢宅,壁上微有字跡,拂塵諦視,乃絶句五首,其一曰:新綠漸長殘紅稀,美人清淚沾羅衣,蝴蝶不管春歸否,只趁菜花黃處飛。其二曰:六朝燕子年年來,朱雀橋圮花不開,未須惆悵問王謝,劉郎一去何曾回。其三曰:荒池廢館芳草多,踏青年少時行歌,譙樓鼓動人去後,迴風裊裊吹女蘿。
其四曰:土花漠漠圍頽垣,中有桃葉桃根魂,夜深踏遍階下月,可憐羅襪終無痕。其五曰:清明處處啼黃鸝,春風不上枯柳枝,惟應夾溪雙石獸,記汝曾掛黃金絲。字亦英偉,不著姓名,不知為人語鬼語。余謂此福王破滅以後,前明故老之詞也。
●董秋原言,昔為鉅野學官時,有門役典守節孝詞,即攜家居祠側。一日秋祀,門役夜起灑掃,其妻猶寢,夢中見婦女數十輩,聯袂入祠,心知神降,亦不恐怖,忽見所識二貧媼亦在其中,再三審視,真不謬。怪問其未邀旌表,何亦同來?一媼答曰:人世旌表,豈能遍及窮鄉蔀屋。湮沒不彰者在在有之,鬼神愍其荼苦,雖祠不設位,亦招之來饗,或藏瑕匿垢,冒濫馨香,雖位設祠中,反不容入。
故我二人得至此也。此事頗創聞。然揆以神理,似當如是。又獻縣禮房吏魏某,臨終喃喃自語曰:吾處閒曹,自謂未嘗作惡業,不虞貧婦請旌,索其常例,冥謫如是其重也。
二事足相發明。信忠孝節義,感天地動鬼神矣。
●族叔行止言,有農家婦與小姑並端麗,月夜納涼,共睡檐下,突見赤髮青面鬼,自牛欄後出,旋舞跳擲,若將搏噬。時男子皆外出守場圃,姑嫂悸不敢語。鬼一一攫搦強污之。方躍上短牆,忽嗷然失聲,倒投于地,見其久不動,乃敢呼人。
鄰裡趨視,則牆內一鬼,乃裡中惡少某,已昏仆不知人。牆外一鬼屹然立,則社公祠中土偶也。父老謂社公有靈,議至曉報賽。一少年啞然曰:某甲恆五鼓出擔糞,吾戲抱神祠鬼卒置路側,便駭走,以博一笑,不虞遇此偽鬼,誤為真鬼驚踣也,社公何靈哉。
中一叟曰:某甲日日擔糞,爾何他日不戲之,而此日戲之也,戲之術亦多矣,爾何忽抱此土偶也,土偶何地不可置,爾何獨置此家牆外也,此其間神實憑之,爾自不知耳。乃共醵金以祀,其惡少為父母舁去,困臥數日,竟不復甦。
●山西太谷縣西南十五里白城村,有糊塗神祠。土人奉事之甚嚴,雲稍不敬輒致風雹,然不知神何代人,亦不知其何以得此號。後檢通志,乃知為狐突祠。元中統三年敕建,本名利應狐突神廟,狐糊同音,北人讀入皆似平,故突轉為涂也,是又一杜十姨矣。
●石中物象往往有之。姜紹書韻石軒筆記言,見一石子,作太極圖,是猶紋理旋螺,偶分黑白也。顏介子嘗見一英德硯山,上有白脈,作山高月小四字,炳然分明,其脈直透石背,尚依稀似字之反面,但模糊散漫,不具點畫波磔耳。諦視非嵌非雕,亦非漬染,真天成也,不更異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