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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進人也,摹刻一木本,灑火藥于上,燒為斑駁,絶似古碑。二本並傳于世,賞鑒家率以舊石本為新,新木本為舊,與之辯,傲然弗信也。以同時之物,有目睹之人,而真偽顛倒尚如此,況以千百年外哉!易之象數,詩之小序,春秋之三傳,或親見聖人,或去古未遠,經師授受,端緒分明。宋儒曰:漢前人皆不知,吾以理知之也,其類此也。
●康熙十四年,西洋貢獅,館閣前輩多有賦詠。相傳不久即逸去,其行如風,巳刻絶鎖,午刻即出嘉峪關,此齊東語也。聖祖南巡,由衛河迴鑾,尚以船載此獅。先外祖母曹太夫人,曾于度帆樓窗隙窺之,其身如黃犬,尾如虎而稍長,面圓如人,不似他獸之狹削,系船頭將軍柱上,縛一豕飼之,在岸猶號叫,近船即噤不出聲。
及置獅前,獅俯首一嗅,已怖而死。臨解纜時,忽一震吼,聲如無數銅鉦陡然合擊,外祖家廄馬十餘,隔垣聞之,皆顫慄伏櫪下,船去移時,尚不敢動,信其為百獸王矣。獅初至時,吏部侍郎阿公禮稗畫,為當代顧陸,曾盞筆對寫一圖,筆意精妙,舊藏博晰齋前輩家,阿公手贈其祖者也。後售于余,嘗乞一賞鑒家題簽,阿公原未署名,以元代曾有獻獅事,遂題曰元人獅子真形圖。
晰齋曰:少宰丹青,原不在元人下,此賞鑒未為謬也。
●乾隆庚辰,戈芥舟前輩扶乩,其仙自稱唐人張紫鸞,將訪劉長卿于瀛洲島,偕游天姥。或叩以事,書一詩曰:身從異域來,時見瀛洲島,日落晚風涼,一雁入雲杳。隱示鴻冥物外,不預人世之是非也。芥舟與論詩,即欣然酬答,以所游名勝破石崖,天姥峰,廬山聯句三篇而去。
芥舟時修獻縣誌,因附錄志末。其破石崖一篇,前為五言律詩,八韻對偶,聲韻俱諧。第九韻以下,忽作鮑參軍行路難,李太白蜀道難體,唐三百年詩人無此體裁,殊不入格。其以東冬庚青四韻通押,仿昌黎此日足可惜詩,以穿鼻聲七韻為一部例,又似稍讀古書者。
蓋略涉文翰之鬼,偽托唐人也。
●河城在縣東十五里,隋樂壽縣故城也。西村民掘地得一鏡,廣丈餘,已觸碎其半,見者人持一片去,置室中,每夕吐光,凡數家皆然,是亦王度神鏡,應月盈虧之類。但殘破之餘,尚能如此更異耳。或疑鏡何以如此之大,余謂此必河間王宮殿中物。
陸機與弟雲書曰:仁壽殿中,有大方鏡廣丈餘,過之輒寫人影,是晉代猶沿此制也。
●乾隆己卯庚辰間,獻縣掘得唐張君平墓誌,大中七年明經劉伸撰。字畫尚可觀,文殊鄙俚,余拓示李廉衣前輩,曰:公謂古人事事勝今人,此非唐文耶?天下率以名相耀耳。如核其實,善筆札者必稱晉,其時亦必有極拙之字;善吟詠者必稱唐,其時亦必有極惡之詩。非晉之廝役皆羲獻,唐之屠沽皆李杜也。
西子東家,實為一姓;盜跖柳下,乃是同胞。豈能美則俱美,賢則俱賢耶?賞鑒家得一宋硯,雖滑不受墨,亦寶若球圖;得一漢印,雖謬不成文,亦珍逾珠璧。問何所取,曰:取其古耳。東坡詩曰:嗜好與俗殊酸咸。
斯之謂歟?
●交河老儒劉君琢,名璞,素謹厚,以長者稱,在余家設帳二十餘年。從兄懋園坦居,從弟東白羲軒,皆其弟子也。嘗自河間歲試歸,中途遇雨,借宿民家,主人曰:家惟有屋兩楹,尚可棲止,然素有魅,不知狐與鬼也,君能不畏,則請解裝。不得已宿焉。
滅燭以後,承塵上轟轟震響,如怒馬奔騰,君琢起著衣冠,長揖仰祝曰:偃蹇寒儒,偶然宿此,欲禍我耶?我非君仇。欲戲我耶?與君素不狎昵。欲逐我耶?今夜必不能行。明朝亦必不能住,何必多此擾攘耶?俄聞承塵上似老媼語曰:客言殊有理,爾輩勿太造次。
聞足音橐橐然,向西北隅去,頃刻寂然矣。君琢嘗以告門人曰:遇意外之橫逆,平心靜氣,或有解時。當時如怒詈之,未必不拋磚擲瓦。又劉景南嘗僦一寓,遷入之夕,大為狐擾,景南訶之曰:我自出錢租宅,汝何得鳩占鵲巢。
狐厲聲答曰:使君先居此,我續來爭,則曲在我,我居此宅五六十年,誰不知者,君何處不可租宅,而必來共住,是恃氣相凌也,我安肯讓君。景南次日遂移去。何勵庵先生曰:君琢所遇之狐能為理屈,景南所遇之狐能以理屈人。先兄晴湖曰:屈狐易,能屈于狐難。
●道家有太陰煉形法,葬數百年,期滿則復生。此但有是說,未睹斯事。古以水銀斂者,屍不朽,則鑿然有之。董曲江曰:凡罪應戮屍者,雖葬多年,屍不朽,呂留良焚骨時,開其棺,貌如生,刃之尚有微血。
蓋鬼神留屍伏誅也。某人是曲江之親族,當時舉其字,今忘之矣,時官浙江,奉檄蒞其事,親目擊之。然此類皆不為祟,其為祟者曰殭屍。殭屍有二,其一新屍未斂者,忽躍起搏人;其一久葬不腐者,變形如魑魅,夜或出遊,逢人即攫。
或曰旱魃即此,莫能詳也。夫人死則形神離矣,謂神不附形,安能有知覺運動;謂神乃附形,是復生矣,何又不為人而為妖。且新死屍厥者,並其父母子女,或抱持不釋,十指抉入肌骨,使無知何以能踴躍,使有知何以一息才絶?即不識其所親,是則殆有邪物憑之,戾氣惑之,而非遊魂之為變歟。袁子才前輩新齊諧載南昌士人行尸夜見其友事,始而祈請,繼而感激,繼而淒戀,繼而變形搏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