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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而曰:與死於虎,無寧死於鬼,吾與師共宿矣。鬼曰:不去亦可,但幽明異路,君不勝陰氣之侵,我不勝陽氣之煉,均刺促不安耳。各占一隅,毋相近可也。聶遙問待替之故,鬼曰:上帝好生,不欲人自戕其命。
如忠臣盡節,烈婦完貞,是雖橫夭,與正命無異,不必待替;其情迫勢窮,更無求生之路者,憫其事非得已,亦付轉輪。仍核計生平,依善惡受報,亦不必待替;倘有一綫可生,或小忿不忍,或藉以累人,逞其戾氣,率爾投繯,則大拂天地生物之心,故必使待替以示罰。所以幽囚沉滯,動至百年也。問不有誘人相替者乎?鬼曰:吾不忍也。
凡人就縊,為節義死者,魂自頂上升。其死速;為忿嫉死者,魂自心不降,其死遲。未絶之頃,百脈倒湧,肌膚皆寸寸欲裂,痛如臠割,胸膈腸胃中如烈焰燔燒,不可忍受,如是十許刻,形神乃離。思是楚毒,見縊者方阻之速返,肯相誘乎?聶曰:師存是念,自必生天。
鬼曰:是不敢望。惟一意唸佛,冀懺悔耳。俄天欲曙,問之不言,諦視亦無所見。後聶每上墓,必攜飲食紙錢祭之,輒有旋風繞左右。
一歲,旋風不至,意其一念之善,已解脫鬼趣矣。
●王半仙嘗訪其狐友,狐迎笑曰:君昨夜夢至范住家,歡娛乃爾。范住者,邑之名妓也,王回憶實有是夢,問何以知。曰:人秉陽氣以生,陽親上,氣恆發越于頂,睡則神聚於心,靈光與陽氣相映,如鏡取影。夢生於心,其影皆現于陽氣中,往來生滅,倏忽變形一二寸小人,如畫圖,如戲劇,如蟲之蠕動,即不可告人之事,亦百態畢露,鬼神皆得而見之。
狐之通靈者,亦得見之,但不聞其語耳。昨偶過君家,是以見君之夢。又曰:心之善惡亦現于陽氣中。生一善念,則氣中一綫如烈焰;生一噁心,則氣中一綫如濃煙。
濃煙冪首,尚有一綫之光,是畜生道中人;並一綫之光而無之,是泥犁獄中人矣。王問惡人濃煙冪首,真夢影何由復見,曰:人心本善,惡念蔽之。睡時一念不生,則此心還其本體,陽氣仍自光明,即其初醒時,念尚未起,光明亦尚在。念漸起則漸昏,念全起則全昏矣。
君不讀書,試向秀才問之,孟子所謂夜氣,即此是也。王悚然曰:鬼神鑒察,乃及于夢寐之中。
●雷出於地,向于福建白鶴嶺上見之。嶺高五十里,陰雨時俯視,濃雲僅發山半。有氣一縷,自雲中湧出,直激而上,氣之纖末,忽火光迸散,即砰然有聲。與火炮全相似。
至于擊物之雷,則自天而下。戊午夏,余與從兄懋園坦居讀書崔莊三層樓上。開窗四望,數裡可睹。時方雷雨,遙見一人自南來,去莊約半裡許,忽跪于地,倏雲冪氣下垂冪之不見,俄雷震一聲,火光照眼,如咫尺。
雲已斂而上矣。少頃喧言高川李善人為雷所殛。隨眾往視,遍身焦黑,乃拱手端跪,仰面望天,背有朱書,非篆非籀,非草非隷,點畫繳繞,不能辨幾字。其人持齋禮佛,無善跡,亦無惡跡,不知為夙業,為隱慝也。
其侄李士欽曰:是日晨起必欲赴崔莊。實無一事,竟冒雨而來,及于此難。或曰:是日崔莊大集——崔莊市人交易,以一六日大集,三八日小集。殆鬼神驅以來,與眾見之。
●余官兵部時,有一吏嘗為狐所媚,癥瘦骨立,乞張真人符治之,忽聞檐際人語曰:君為吏,非理取財,當嬰刑戮。我夙生曾受君再生恩,故以艷色蠱惑,攝君精氣,欲君以瘵疾善終。今被驅遣,是君業重不可救也。宜努力積善,尚冀萬一輓回耳。
自是病癒。然竟不悛改,後果以盜用印信,私收馬稅伏誅。堂吏有知其事者,後為余述之雲。
●前母張太夫人,有婢曰綉鸞,嘗月夜坐堂階,呼之,則東西廊皆有一綉鸞趨出。形狀衣服無少異。乃至右襟反摺其角,左袖半卷亦相同。大駭幾仆,再視之,惟存其一。
問之,乃從西廊來。又問見東廊人否,雲未見也。此七月間事。至十一月即謝世。
殆祿已將盡,故魅敢現形歟。
●滄州插花廟尼,姓董氏,遇大士誕辰,治供具將畢,忽覺微倦,倚幾暫憩,恍惚夢大士語之曰:爾不獻供,我亦不忍饑;爾即獻供,我亦不加飽。寺門外有流民四五輩乞食不得,困餓將殆,爾輟供具以飯之,功德勝供我十倍也。霍然驚醒,啟門出現,果不謬,自是每年供具獻畢,皆以施丐者,曰:此菩薩意也。
●先太夫人言,滄州有轎伕田某,母患臌將殆,聞景和鎮一醫有奇藥,相距百餘裡,昧爽狂奔去,薄暮已狂奔歸,氣息僅屬,然是夕衛河暴漲,舟不敢渡,乃仰天大號,淚隨聲下。眾雖哀之,而無如何。忽一舟子解纜呼曰:苟有神理,此人不溺,來來,吾渡爾。奮然鼓楫,橫衝白浪而行。
一彈指頃,已抵東岸。觀者皆合掌誦佛號。先姚安公曰:此舟子通道之篤,過于儒者。
卷四
灤陽消夏錄四
●臥虎山人降乩于田白岩家,眾焚香拜禱,一狂生獨倚幾斜坐,曰:江湖游士,練熟手法為戲耳,豈有真仙日日聽人呼喚。乩即書下壇詩曰:鶗鴃驚秋不住啼,章台迴首柳萋萋,花開有約腸空斷,雲散無蹤夢亦迷,小立偷彈金屈戍,半酣笑勸玉東西,琵琶還似當年否,為問潯陽估客妻。狂生大駭,不覺屈膝。蓋其數日前密寄舊妓之作,未經存稿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