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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剛一上樓,立刻全堂酒客停杯放著,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九大爺」,隨即深深施了一禮,滿堂鴉雀無聲。那人連正眼也不看他們,彷彿在鼻孔裡哼了一下。早已由一間官座裡擠出來的七八個人,眾星捧月一般將那人簇擁到官座裡去了。心源等坐的地方在偏角上,本不容易被那人看見,偏偏從官座出來的那一群當中,有一個身體高大的漢子,看見全堂酒客只心源等三人未曾起立,狠狠地打量了心源等一眼,竟自進屋去了。
那矮人進去後,全堂酒客重又亂將起來,這一次可與適纔喝酒時情形不同,沒有一個敢大聲說話,俱都是交頭接耳,嘰嘰咕咕。那些酒保也全都上來,趕往官座內張羅去了。先前伺候心源這一桌的酒保,卻跑過來悄悄對心源說道:「客官酒飯如果用畢,就請回吧。」心源正要答言,忽見那官座內有一個人走出來,對著樓上面那一夥人只招呼得一句話,滿樓酒客轟然四起,拿東西的拿東西,穿衣服的穿衣服,只聽樓板上一陣雜亂之聲,一霎時這百多酒客爭先下樓,走了個乾淨。
許鉞耳聰,恍惚聽見那人說的是「戴家場」三字。那酒保見心源假裝聽不見,知道他們三人尚無去意;又見這一班酒客紛紛走去,知道不會再有什麼差錯。恰好樓下有人喚他,便自走去。
許鉞問心源:「酒保是不是又來催走?」心源道:「你猜得正對。我看今天這些人皆非善良之輩,想必是又要欺凌什麼良善,在此聚齊,也未可知。」許鉞道:"後輩日前來此收帳,一路上聽見人說,長沙出了一個惡霸,名叫老疙疽九頭獅子羅文林。想必這些人當中就沒有他,也必與他有關。
適纔我彷彿聽見他們說出‘戴家場’三字,大約就是他們去的地點了。"還要往下說時,黃玄極忽對二人使了一個眼色,便都停止不語。回頭看時,官座門簾起處,那矮子已慢條斯理地走了出來,其餘七八個人跟在後面。內中有一個生得特別高大,走到樓梯跟前,猛回頭看見黃、趙、許三人,便立定了腳,待要說些什麼似的。
正在此時,樓梯登登直響,又跑上來一人,朝那矮子悄悄報告了幾句話。那矮子聞言,雙眉倏地一豎,也不再顧黃、趙、許三人,喊一聲走,由這一夥人簇擁着下樓而去。
他們走後,先前酒保才上來招呼心源等道:「這番清靜了,諸位請自在安心吃酒吧。我們東家知道三位是過路人,適纔多有怠慢,特意叫我們這裡的大師傅做了幾樣拿手菜,補敬三位。三位還要什麼,我一同去取來吧。」說罷,轉身要走。
心源連忙一把將他拉住,說道:「你們有好菜何不早說?我們如今業已酒足飯飽,改日再擾你們吧。只是我不明白,你們開的是酒飯鋪,先前我這位朋友要酒要菜,你們那一個夥計竟然不願賣他,彷彿欺生似的,如今又來賠話,是何緣故?」酒保聞言,先抬頭四下看了一看,才悄聲說道:"本不怨三應生氣。今天因為羅九太爺在此請客,這座樓面原不打算讓給外人的。偏偏羅九太爺手下什麼樣人都有,照例不許人問的,我們這本地差不多都知道,只要遇見,自己就會迴避。
先前你老同這位道爺上來時,我們也不知是不是羅九太爺的客。及至坐定,要完酒菜,才知二位是過路客官,已經要了酒菜,怎好說出不賣來?後來東家知道,着實埋怨了我幾句,說今天九太爺請客,是在怒火頭上,非比往日,忠心伺候還怕出錯,如何將座賣給外人?話雖如此說,但是也不便催二位走,只得叫大師傅勻出工夫,將二位酒菜一齊做得,端了上來。原想二位吃完就走,不想又上來了這位客官,我們那個夥計不會說話,招得這位客官生氣。幸而所說的話,因是外鄉口音,沒被他手下人聽了去;又多虧你家解勸,給請了過來。
要被他們聽見,那亂子才大呢!雖然三位在這裡吃喝,我們背地裡哪一個不捏着一把汗?也怪我們剛纔不預先打個招呼,以致九太爺上來時,三位連起立都不起立。幸而在偏角上,九大爺不曾看見;他手下人,又因為九太爺心中有事,顧不到這裡,沒有閒心和三位淘氣。如若不然,慢說九太爺不答應,連他那一班手下人也不肯甘休的。「心源聞言,笑問道:」這羅九太爺這般勢要,想必是做過大官的吧?「酒保聞言,抿了抿嘴笑道:」你家少打聽吧,三位俱是外路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耳不聽,心不煩,吃喝完了一走,該幹什麼幹什麼,比什麼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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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源知他不敢明說,還待設法探他口氣,樓下已有人連聲喊他。這時樓上除心源三人外,並無他客。許鉞起身漱口,無意中挨近樓梯,聽見店主人嘴裡嘰咕,好似埋怨剛纔那個酒保,耳邊又聽得「戴家場」三字。知道酒保決不再吐真言,便回桌對心源一說。
心源道:「我想這裡頭必有許多不平之事在內,店家恐怕連累,未必肯說實話。許兄如果高興,何不問明戴家場地址,我們一同去探看個明白何如?」許鉞自然深表贊同。當下重喚酒保,果然不是先前那人,三人也不再說什麼,將酒帳開發。下樓之時,走過櫃房,許鉞順便問了問戴家場路徑。
柜上人一聽問的是戴家場,臉上立刻有點驚異神氣,反問許鉞找誰。許鉞心中卻不曾預備有此一問,因日前聽說過一個姓白的俠士,隨口答道:「我找一位姓白的。」柜上人聞言,愈加驚惶,忙說道:「這個地方我們不知道,你出了南門再問吧。」三人見柜上的人如此說法,知道他們怕事,便不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