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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酒樓主人也知道了,深怕事情閙大,也在一旁相勸,道人仍是執意不認帳。後來雲從苦苦相求,道人說:"我本不願與要死的人生氣。他因為不會打人,使錯了力,屈了筋。
要不看在你這個活人面上,只管讓他疼去。你去叫他過來,我給他治。"宋時這時仍在那裡千賊道、萬賊道的罵。雲從過來,將他扶了過去,宋時仍罵不絶口。
雲從怕道人生氣不肯治,勸宋時又不聽,十分為難。誰想那道人聽了宋時的罵,若無其事,反對雲從道:「你不要為難,我是不願和死人生氣的。」說罷,將宋時手拿過,只見道人兩隻手合著宋時一隻手,只輕輕一揉,便道:"好了。下回可不要隨意伸手打人呀。
"說罷,看了宋時一眼,又微微嘆了口氣,宋時除了手上尚有點紅外,已是不痛不腫。雲從怕他還要罵人,將他拉了過去。
又過來給道人稱謝,叫酒保問道人還喝不喝,酒帳回頭算在一起。道人道:「我酒已喝夠,只再要五斤大麯酒,作晚糧足矣。」雲從忙叫酒保取來,裝入道人葫蘆之內。那道人謝也不謝,拿過酒葫蘆,背在背上,頭也不回就走了。
眾人俱都大嘩,有說道人是妖人的,有說是騙人酒吃的,一看有人會帳,就不占座位了。惟獨雲從自送那道人下摟,忽然想起忘了問那道人的姓名,也不管眾人議論紛紛,獨自憑窗下視,看那道人往何方走去。只見那道人出了酒樓,樓下行人非常擁擠,惟獨那道人走過的地方,人無論如何擠法,總離他身旁有一二尺,好似有什麼東西從中阻攔似的,心中十分驚異。因剛纔不曾問得姓名,不禁脫口喊道:「道爺請轉!」那道人本在街上緩緩而行,聽了此言,只把頭朝樓上一望。
雲從滿擬他會回來,誰想那道人行走甚速。這時眾人吵閙了一陣,因見雲從對著窗戶發獃,來喚他吃酒。雲從迴首,稍微周旋一兩句,再往下看時,已不見那道人蹤影。只得仍舊同大眾吃喝談笑了一陣。
因宋時今天碰了一個釘子,不肯多事流連,用罷酒飯,便提議回店。眾人知他心意,由雲從會了帳,下樓回了店房。
第二日吃罷早飯,宋時又提議往城外慈雲寺去遊玩。這慈雲寺乃成都有名的禪林,曲殿迴廊,花木扶疏,非常雅靜。廟產甚多,和尚輕易不出廟門。廟內的和尚均守清規,通禪觀,更是名傳蜀地。
眾人久已有個聽聞,因為離城有二三十里,廟旁是個村集,雲從便提議說:「成都名勝,遊覽已遍,如今只剩這個好所在。我們何不今天動身,就在那裡打個店房住一天,游完了廟,明天就起程往重慶去呢?」宋時因昨日吃了苦,面子不好看,早欲離開成都,首先贊成。眾人本無準見,也就輕車減從,帶了小三兒一同上道。
走到午牌時分,行了有三十里路,果然有個村集,也有店房。一打聽慈雲寺,都知道,說是離此不遠。原來此地人家,有多半種着廟產。眾人胡亂用了一點酒飯,只留小三兒在店中看家,全都往慈雲寺走去。
行約半裡,只見一片茂林,嘉樹蔥籠,現出紅牆一角。一陣風過去,微聞梵音之聲,果然是清修福地。眾人到了廟門,走將進去,由知客僧招待,端過素點清茶,周旋了一陣,便引大家往佛殿禪房中去遊覽。這個知客,名叫了一,談吐非常文雅,招待慇勤,很合雲從等脾氣。
游了半日,知客僧又領到一間禪房之中歇腳。這間禪房,佈置得非常雅緻。牆上掛着名人字畫,桌上文具非常整齊。靠西邊禪床上,有兩個夏布的蒲團,說是晚上做靜功用的。
眾人意欲請方丈出來談談。了一道:「家師智通,在後院清修,謝絶塵緣,輕易不肯出來。諸位檀越,改日有緣再會吧。」眾人聽了,俱各嘆羡。
宋時看見一軸畫,掛得地位十分不合式,正要問了一,為何掛在這裡。忽然有一個小沙彌進來說:「方丈請知客師去說話。」了一便對眾人道:「小廟殿房曲折,容易走迷,諸位等我回來奉陪同遊吧,我去去就來。」說罷,匆匆走去。
宋時便對雲從道:「你看這廟中的佈置,同知客僧的談吐,何等高明風雅。這間禪房佈置得這樣好,滿壁都是名人字畫,偏偏這邊牆上,會掛這樣一張畫,豈不是佛頭着糞嗎?」
原來這間禪房面積甚廣,東邊是窗戶,南邊是門。西牆上掛着米襄陽煙雨圖的橫幅;北牆上掛的是方孝孺白石青松的中堂,旁邊配着一副對聯,集的宋句是:「青鴛幾世開蘭若,白鶴時來訪子孫。」落款是一個蜀中的小名士張易。惟獨禪床當中,孤孤單單掛了一個中堂,畫的是八仙過海,筆勢粗俗,滿紙匠氣。
眾人先前只顧同了一說話,不曾注意。經宋時一說,俱都回過頭來議論。
雲從正坐在床上,回頭看見那中堂下面橫着一個磬錘,隨手取來把玩。一個不留心,把那八仙過海中堂的下襬碰了一下。大概上面掛的那個釘年代久遠,有點活動,經這磬錘一震,後面凹進去一塊,約一人高,一尺三寸寬,上面懸着一個小磬。眾人都不明白這磬為何要把它藏在此間。
宋時正站在床前,把磬錘從雲從手中取過來把玩,一時高了興,隨便擊了那磬一下,只聽噹的一聲,清脆可聽。於是又連擊了兩下。雲從忽見有一個小和尚探頭,便道:「宋年兄不要淘氣了,亂動人家東西,知客來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