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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回
月夜棹孤舟 巫峽啼猿登棧道
天涯逢知已 移家結伴隱名山
話說四川峨眉山,乃是蜀中有名的一個勝地。昔人謂西蜀山水多奇,而峨眉尤勝,這句話實在不假。西蜀神權最勝,山上的廟宇寺觀不下數百,每年朝山的善男信女,不遠千里而來,加以山高水秀,層巒疊蟑,氣象萬千,那專為遊山玩景的人,也着實不少。後山的風景尤為幽奇。
自來深山大澤,多生龍蛇,深林幽谷,大都是那虎豹豺狼棲身之所。游後山的人,往往一去不返,一般人妄加揣測,有的說是被虎狼妖魔吃了去的,有的說被仙佛超度了去的,聚訟紛紜,莫衷一是。人到底是血肉之軀,意志薄弱的占十分之八九,因為前車之鑒,游後山的人,也就漸漸裹足不前,倒便宜了那些在後山養靜的高人奇士們,省去了許多塵擾,獨享那靈山勝境的清福。這且不言。
四川自經明末張獻忠之亂,十室九空,往往數百里路無有人煙,把這一個天府之國閙得陰風慘慘,如同鬼市一般。滿清入關後,疆吏奏請將近川各省如兩湖、江西、陝西的人民移入四川,也加上四川地大物豐,樣樣需要之物皆有,移去的人民,大有此間樂不思故土之概。這樣的賓至如歸,漸漸的也就恢復了人煙稠密的景象。
記得在康熙即位的第二年,從巫峽溯江而上的有一隻小舟。除操舟的船伕外,舟中只有父女二人,一肩行李,甚是單寒;另外有一個行囊甚是沉重,好像裡面裝的是鐵器。那老頭子年才半百,鬚髮已是全白,抬頭看人,眼光四射,滿臉皺紋,一望而知是一個飽經憂患的老人。那女子年才十二三歲,出落得非常美麗,依在老頭子身旁,低聲下氣地指點煙嵐,問長問短,顯露出一片天真與孺慕。
這時候已經暮煙四起,瞑色蒼茫,從那山角邊掛出了一盤明月,清光四射,鑒人眉發。那老頭兒忽然高聲說道:「那堪故國迴首月明中!如此江山,何時才能返吾家故物啊!」言下淒然,老淚盈頰。那女子說道:「爹爹又傷感了,天下事各有前定,徒自悲傷也是無益,還請爹爹保重身體要緊。」正說時,那船家過來說道:"老爺子,天已不早,前面就是有名的烏鴉嘴,那裡有村鎮,我們靠岸歇息,上岸去買些酒飯吧。
「老頭說道:」好吧,你只管前去。我今日有些睏倦,不上岸了。"船家說完時,已經到了目的地,便各自上岸去了。
這時月明如晝。他父女二人,自己將帶來的酒菜,擺在船頭對酌。正在無聊的時候,忽見遠遠樹林中,走出一個白衣人來,月光之下,看得分外清楚,越走越近。那人一路走着,一路唱着歌,聲調清越,可裂金石,漸漸離靠船處不遠。
老頭一時興起,便喊道:「良夜明月,風景不可辜負。我這船上有酒有菜,那位老兄,何不下來同飲幾杯?」白衣人正唱得高興,忽聽有人喚他,心想:"此地多是川湘人的居處,輕易見不着北方人。這人說話,滿嘴京城口吻,想必是我同鄉。他既約我,說不得倒要擾他幾杯。
「一邊想著一邊走,不覺到了船上。二人會面,定睛一看,忽然抱頭大哭起來。老頭說:」京城一別,誰想在此重逢!人物依舊,山河全非,怎不令人腸斷呢!「白衣人說道:」揚州之役,聽說大哥已化為異物,誰想在異鄉相逢。從此我天涯淪落,添一知己,也可謂吾道不孤了。
這位姑娘,想就是令嬡吧?「老頭道:」我一見賢弟,驚喜交集,也忘了教小女英瓊拜見。「隨叫道:」英瓊過來,與你周叔叔見禮。「那女子聽了她父親的話,過來納頭便拜。白衣人還了一個半禮,對老頭說道:」我看賢侄女滿面英姿,將門之女,大哥的絶藝一定有傳人了。
「老頭道:」賢弟有所不知。愚兄因為略知武藝,所以閙得家敗人亡。況且她一出世,她娘便隨我死於亂軍之中,十年來奔走逃亡,毫無安身之處。她老麻煩我,叫我教她武藝。
我抱定庸人多厚福的主意,又加以這孩子兩眼怒氣太重,學會了武藝,將來必定多事。我的武藝也只中常,天下異人甚多,所學不精,反倒招出殺身之禍。愚兄只此一女,實在放心不下,所以一點也未傳授于她。但願將來招贅一個讀書種子,送我歸西,于願足矣。
「白衣人道:」話雖如此說,我看賢侄女相貌,決不能以丫角終老,將來再看吧。"那女子聽了白衣人之言,不禁秀眉軒起,喜形于色;又望瞭望她年邁的父親,不禁又露出了幾分幽怨。
白衣人又問道:「大哥此番入川,有何目的呢?」老頭道:「國破家亡,氣運如此,我還有什麼目的呢,無非是來這遠方避禍而已。」白衣人聞言,喜道:"我來到四川,已是三年了。我在峨眉後山,尋得了一個石洞,十分幽靜,風景奇秀,我昨天才從山中趕回。此外我教了幾個蒙童,我回來收拾收拾,預備前往後山石洞中隱居,今幸遇見了大哥。
只是那裡十分幽僻,人跡不到,猛獸甚多。你如不怕賢侄女害怕,我們三人一同前往隱居,以待時機。尊意如何?「老頭聽說有這樣好所在,非常高興,便道:」如此甚好。但不知此地離那山多遠?「白衣人道:」由旱路去,也不過八九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