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頁
與徐愛論學。愛是年以祁州知州考滿進京,升南京工部員外郎。與先生同舟歸越,論《大學》宗旨。聞之踴躍痛快,如狂如醒者數日,胸中混沌復開。
仰思堯、舜、三王、孔、孟千聖立言,人各不同,其旨則一。今之《傳習錄》所載首卷是也。其自敘云:「愛因舊說汩沒,始聞先生之教,實駭愕不定,無人頭處。其後聞之既久,漸知反身實踐,然後始信先生之學為孔門嫡傳,舍是皆傍蹊小徑,斷港絶河矣。
如說格物是誠意功夫,明善是誠身功夫,窮理是盡性功夫,道問學是尊德性功夫,博文是約禮功夫,惟精是惟一功夫,諸如此類,皆落落難合。其後思之既久,不覺手舞足蹈。」
八年癸酉,先生四十二歲,在越。
二月,至越。
先生初計至家即與徐愛同遊台、蕩,宗族親友絆弗能行。五月終,與愛數友期候黃綰不至,乃從上虞入四明,觀白水,尋龍溪之源;登杖錫,至雪竇,上千丈岩,以望天姥、華頂;欲遂從奉化取道赤城。適久旱,山田盡龜圻,慘然不樂,遂自寧波還餘姚。綰以書迎先生。
覆書曰:「此行相從諸友,亦微有所得,然無大發明。其最所歉然,宗賢不同茲行耳。後輩習氣已深,雖有美質,亦漸消盡。此事正如淘沙,會有見金時,但目下未可必得耳。
」先生茲游雖為山水,實注念愛、綰二子。蓋先生點化同志,多得之登遊山水間也。
冬十月,至滁州。
滁山水佳勝,先生督馬政,地僻官閒,日與門人遨遊瑯琊、瀼泉間。月夕則環龍潭而坐者數百人,歌聲振山谷。諸生隨地請正,踴躍歌舞。舊學之士皆日來臻。
於是從游之眾自滁始。
孟源問:「靜坐中思慮紛雜,不能強禁絶。」先生曰:「紛雜思慮,亦強禁絶不得;只就思慮萌動處省察克治,到天理精明後,有個物各付物的意思,自然精專無紛雜之念;《大學》所謂知止而後有定也。」
九年甲戌,先生四十三歲,在滁。
四月,升南京鴻臚寺卿。
滁陽諸友送至鳥衣,不能別,留居江浦,候先生渡江。先生以詩促之歸曰:「滁之水,入江流,江潮日復來滁州。相思若潮水,來往何時休?空相思,亦何益?欲慰相思情,不如崇令德。掘地見泉水,隨處無弗得。
何必驅馳為?千里遠相即。君不見堯羹與舜牆?又不見孔與蹠對面不相識?逆旅主人多慇勤,出門轉盼成路人。」
五月,至南京。
自徐愛來南都,同志日親,黃宗明、薛侃、馬明衡、陸澄、季本、許相卿、王激、諸偁、林達、張寰、唐俞賢、饒文璧、劉觀時、鄭騮、周積、郭慶、欒惠、劉曉、何鰲、陳傑、楊杓、白說、彭一之、朱箎輩,同聚師門,日夕漬礪不懈。客有道自滁遊學之士多放言高論,亦有漸背師教者。先生曰:「吾年來欲懲末俗之卑污,引接學者多就高明一路,以救時弊。今見學者漸有流入空虛,為脫落新奇之論,吾已悔之矣。
故南畿論學,只教學者存天理,去人欲,為省察克治實功。」王嘉秀、蕭惠好談仙佛,先生嘗警之曰:「吾幼時求聖學不得,亦嘗篤志二氏。其後居夷三載,始見聖人端緒,悔錯用功二十年。二氏之學,其妙與聖人只有毫釐之間,故不易辨,惟篤志聖學者始能究析其隱微,非測憶所及也。
」
十年乙亥,先生四十四歲,在京師。
正月,疏自陳,不允。
是年當兩京考察,例上疏。
立再從子正憲為後。
正憲字仲肅,季叔易直先生兗之孫,西林守信之第五子也。先生年四十四,與諸弟守儉、守文、守章俱未舉子,故龍山公為先生擇守信子正憲立之,時年八齡。
是年御史楊典薦改祭酒,不報。
八月,擬《諫迎佛疏》。
時命太監劉允、烏思藏賫幡供諸佛,奉迎佛徒。允奏請鹽七萬引以為路費,許之。輔臣楊廷和等與戶部及言官各疏執奏,不聽。先生欲因事納忠,擬疏欲上,後中止。
疏請告。
是年祖母岑太夫人年九十有六,先生思乞恩歸一見為訣,疏凡再上矣,故辭甚懇切。
十有一年丙子,先生四十五歲,在南京。
九月,升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巡撫南、贛、汀、漳等處。
是時汀、漳各郡皆有巨寇,尚書王瓊特舉先生。
十月,歸省至越。
王思輿語季本曰:「陽明此行,必立事功。」本曰:「何以知之?」曰:「吾觸之不動矣。」
十有二年丁丑,先生四十六歲。
正月,至贛。
先生過萬安,遇流賊數百,沿途肆劫,商舟不敢進。先生乃聯商舟,結為陣勢,揚旗鳴鼓,如趨戰狀。賊乃羅拜于岸,呼曰:「饑荒流民,乞求賑濟!」先生泊岸,令人諭之曰:「至贛後,即差官撫插。各安生理,毋作非為,自取戮滅。
」賊懼散歸。以是年正月十六日開府。
行十家牌法。先是贛民為洞賊耳目,官府舉動未形,而賊已先聞。軍門一老隷奸尤甚。先生偵知之,呼入臥室,使之自擇生死。
隷乃輸情吐實。先生許其不死。試所言悉驗。乃于城中立十家牌法。
其法編十家為一牌,開列各戶籍貫、姓名、年貌、行業,日輪一家,沿門按牌審察,遇面生可疑人,即行報官究理。或有隱匿,十家連坐。仍告諭父老子弟:「務要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婦隨,長惠幼順;小心以奉官法,勤謹以辦國課,恭儉以守家業,廉和以處鄉裡;心要平恕,毋得輕易忿爭;事要含忍,毋得輒興詞訟;見善互相勸勉,有惡互相懲戒;務興禮讓之風,以成惇厚之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