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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呼!惟兵者不祥之器,王公用儒者謀謨之業,而乃躬擐甲冑,率先將士,下上山谷,與死寇角勝爭利,出於萬死。而公平日豈習殺伐之事而貪取摧陷之功以為快哉?顧盜之於民不容並育,譬則莠驕害稼,而養之弗薅,從虎狼之狂噬,而聽孽牧之衰耗,此不仁者所不忍為,而公亦必不以不仁自處也。公之心,子知之,公之功則播之天下,傳之後世,何俟予之書之也。然而人知渠魁之坐縛,凶孽之蕩平,以為成功如此之易,而不知公之籌慮如此其密,建請如此其忠,上之所以委任如此其專,副使君之所贊佐如此其勤,文武將吏之所以奔走禦侮如此其勞,而功之成所以如此其不易,是則不可以不書也。
予故為備書之,以昭示贛人,庶某無忘,且有考焉。
移置陽明先生石刻記
費宏
昔陽明王先生督兵于贛也,與學士大夫切劘于聖賢之學,自縉紳至于閭閻,以及四方之過賓,皆得受業問道。蓋濂、洛之傳至是復明。而先生治兵料敵,卒不以平奸宄者,皆原于切劘之力。於是深信人心本善,無不可復,其不然者,由倡之不力,輔之不周、而為學之志未立故也。
既以責志為教,肄其子弟,復取《大學》、《中庸》古本序其大端,與濂溪《太極圖說》聯書石于鬱孤山之上。使登覽而游息于此者,出埃牆之表,動高明曠遠之志,庶幾見所書而興起其志,不使至于懈惰,蓋所以為倡而輔之之慮切也。
先生去贛二十餘年,石為風雨之所摧剝者日就缺壞,而是山復為公廨所拘,觀者出入不便。嘉靖壬寅,憲副江陰薛君應登備兵之暇,訪先生故跡,睹斯石,悲慨焉。既移置於先生祠中,復求榻本之善者補刻其缺壞,而托記於予。
予嘗觀先生所書,恨其學之不俱傳也。自孔、孟以後,明其學者濂溪耳。故圖說原天所以生人者本於無極,而求復其原,則以無慾為主,舍無慾而言中正仁義,皆不可以合德而反終。故《大學》言致知,《中庸》言慎獨,獨知之地,欲所由辨,求其寡而無焉,此至易而難者也。
先生數百年之下,處困而後自得,恍然悔既往之非,真若脫混濁而禦冷風。故既自以切劘而尤不敢有隱于天下,於是擇其辭書之石,冀來者之自得猶夫已也。
今先生之言遍天下,天下之人多易其言,而不知其處困之功,與責志之教。故深于解悟者,每不屑于持守,而意見所至,即皆自是而不疑,曉曉然方且以議論相持競,譬則石已缺壞,而猶不蔽風雨,顧以為崇獲之嚴,貿焉莫知其所出入,豈不失哉?
夫欲之易熾,速于風雨,而志之難立有甚于石,其積習之久,非一日可移置也。然使精神凝聚,即獨知之地以從事焉,則又不易地不由人而足以自反,譬則石之摧剝于風雨者,復庇之以廈屋,雖失于昔,不猶何以保其終乎?今石存,則升先生之堂者宜有待矣。
薛君有志于學,其完此石、蓋亦輔世之意。而余之困而不學,則有愧於切劘之助也。書之石陰,亦以為久要雲。
陽明王先生報功祠記
費宏
經世保民之道,濟其變而後顯其功,厚其施而後食其報。傳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時而至于立功,則去太上遠矣。士君子遭時遇主,處常盡變,不得已而立功。
固不望其報之久近。人之思報,自不能已,故昌黎祀潮,子厚祀柳,張詠繪像而祀于蜀,羊祜建碑而祀于襄陽,其致一也。
贛之牙境萬山盤亙,群盜縱橫,土酋跳樑于東南,逆藩窺伺于西北。正德丙子春,陽明王公以大中丞秉鉞來鎮,綱紀號令,朝發夕新。凡四省、五道、九府州、六十九縣、二十五衛所之奔命者,皇皇汲汲,恐干後至之誅。又卓見大本,廣集眾思,張施操縱,不出庭戶,而遙制黠虜于江山數千里之外,英聲義烈,肅于雷霆。
今年平南靖,明年平桶岡,又明年平浰頭,又明年平逆藩。如虔,如楚,如閩,如粵、四郊力穡,清夜絃歌,而邊圉之患除。如豫州,如江州,如桐城,如淮甸、千里肅清,萬夫解甲,而社稷之憂釋。夫公以文儒之資,生承平之世,蹈疏逖之蹤,當盤錯之會,天樞全鬥極之光,地維掃豺狼之穴,璽書頻獎,茅土加封,一時遭際,可以風勵群工矣。
公之去贛久矣,而人猶思之,復建祠以祀之。富者輸財,貧者效力,巧思者模橡,善計者糾工,虛堂香火,無替歲時。報施之道,不于其存而于其亡,身後之事,未定於天下而私于一方,吾是以知贛人之重義也。孔子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茲非三代之遺民歟?
公繼其父龍山公之學,且與孫忠烈同年同官,忠烈死逆藩之難,而公成靖難之功,浩然之氣充塞兩間,增光皇國,幸與不幸易地則皆然者。然則公之立功雖有先後大小,要皆以忠輸君,以孝成親,以信許友者歟、公諱守仁,字伯安,別號陽明。龍山公諱華,以大魁塚宰。孫忠烈諱燧,以中丞贈宗伯。
皆吾鄉先達也。
嗚呼!望雷陽而思新竹。按營壘而嘆奇才,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謹紀其實,以備野史之拾遺雲。
田石平記
費宏
田江之濱有怪石焉,狀若一龜,臥于衍石之上。長倍尋,厚廣可尋之半。境土寧靜則偃臥維平,有眚則傾欹潛浮以離故處。故俗傳有平寧傾兵之讖。
歲乙酉,岑氏猛食采日殷,恣橫構兵。守臣方上疏議討,一夕石忽浮去數百武。猛懼,乃使力士復之,向夕殷祀之,以潛弭其變。明年大兵至,猛竟失利以滅,人益異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