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葵孰為予,友之尚為二。大化豈容心,繄我亦何意。悠哉澹然子,乘化自來去。澹然匪冥然,勿記還勿助。
壽楊母張太孺人序
考功主事楊名父之母張太孺人,以敏慧貞肅為鄉邑女氏師,凡鄉人稱閨閫之良,必曰張太孺人。而名父亦以孝行聞。苟擬人物,有才識行誼,無問知不知,必首曰名父。名父蓋今鄉評士論之公則爾也。
今年六月,太孺人壽六十有七,大夫卿士美楊氏母子之賢,以為難得,舉酒畢賀。於是太孺人之是女若婿,從事于京師,且歸,太孺人一旦欣然治裝,欲與俱南。名父帥妻子從親戚百計以留。太孺人曰:「噫,小子無庸爾焉!自爾舉進士,為令三邑,今為考功,前後且十有八年,吾能一日去爾哉?爾為令,吾見爾出入以勞民務,昕夕不遑,而爾無怠容,吾知爾之能勤。
然其時監司督于上,或爾有所畏也。見爾之食貧自守,一介不以苟,而以色予養,吾知爾之能廉。然其時方有以賄敗者,或爾有所懲也。見爾毀淫祠,崇正道,禮先賢之後,旌行舉孝,拳拳以風俗為心,吾知爾能志于正。
然其時遠近方以是燁,爾或以是發聞也。自爾入為部屬且五年,庶幾得以自由,而爾食忘味,寢忘寐,鷄鳴而作,候予寢而出,朝于上,疾風甚雨,雷電晦暝,而未嘗肯以一日休,予然後信爾之誠于勤。身與妻子為清苦,而澹然以為樂;交天下之士,而莫有以苞苴饋遺至,予然後信爾之誠于廉。凡交爾而來者,予耳其言,非文學道義之相資,則朝廷之政,邊微之務是謀,磨礱砥礪,惟不及古之人是憂焉,予然後信爾之誠志于正,而非有所色取于其外,吾於是而可以無憂爾也已。
且爾弟亦善養。吾老矣,姻族鄉黨之是懷,南歸,予樂也。」名父跽請不已。太孺人曰:「止。
而獨不聞之,夫煦煦焉飲食供奉以為孝,而中衡拂之,孰與樂親之心而志之養乎?」名父懼,乃不敢請。縉紳士夫聞太孺人之言者,莫不咨嗟嘆息,以為雖古文伯、子與之母何以加是。於是相與倡為歌詩,以頌太孺人之賢,而嘉名父之能養。某于名父厚也,比而序之。
對菊聯句序
職方南署之前,有菊數本,閲歲既槁。李君貽教為正郎。于時天子居亮暗,西北方多事,自夏徂秋,荒頓窘戚,菊發其故業,高及于垣。署花盛開且衰,而貽教尚未之知也。
一日,守仁與黃明甫過貽教語,開軒而望,始見焉。計其時,重陽之節既去之旬有五日。相與感時物之變衰,嘆人事之超忽,發為歌詩,遂成聯句。鬱然而憂深,悄然而情隱,雖故託辭于觴詠,而沉痛惋悒,終有異乎昔之舉酒花前,劇飲酣歌,陶然而樂者矣。
古之人謂菊為花之隱逸,則菊固惟澗谷岩洞村圃籬落之是宜。而以植之簿書案牘之間,殆亦昔之所謂「吏而隱者」歟?守仁性僻而野,嘗思鹿豕木石之群。貽教與明甫,雖各惟利器處劇任,而飄然每有煙霞林壑之想。以是人對是菊,又當是地,嗚呼!固宜其重有感也已!
東曹倡和詩序
正德改元之三月,兩廣缺總制大臣。朝議以東南方多事,其選於他日,宜益慎重。於是湖南熊公由兵部左侍郎且滿九載秩矣,擢左都御史以行。眾皆以兩廣為東南巨鎮,海外諸蠻夷之所向背,如得人而委之,天子四方之憂可免二焉。
雖于資為屈,而以清德厚望選重可知矣。然而司馬執兵之樞,居中斡旋,以運制四外,不滋為重歟?方其初議時,亦有以是言者。慮非不及,而當事者卒以公之節操才望為辭,謂非公不可,其意實欲因是而出公于外也。於是士論哄然,以為非宜。
然已命下無及矣。為重鎮得賢大臣而撫之,朝議以重舉,而公以德升,物議顧怏然而不滿也。衡物之情,以行其私,而使人懷不滿焉,非夫忘世避俗之士,不能無憂焉。自命下暨分之行,曹屬之為詩以寫其眷留之情者,凡若干人。
以前驅之驟發也,敘而次之,僅十之一。遮公禦而投之,庸以寄其私焉。
豫軒都先生八十受封序
弘治癸亥冬,守仁自會稽上天目,東觀于震澤。遇南濠子、都玄敬于吳門。遂偕之入玄墓,登天平。還,值大雪,次虎丘。
凡相從旬有五日。予與南濠子為同年,蓋至是而始知其學之無所不窺也。
歸造其廬,獲拜其父豫軒先生。與予坐而語,蓋屯然其若避而匯趨也,秩然其若斂而陽煦也。予坎然而心撼焉,倏而色慚焉,倏而目駭焉,亡予之故。
先生退,守仁謂南濠子曰:「先生殆有道者歟!胡為乎色之不存予,而德之予薰也?」南濠子笑而頷之曰:「然,子其知人哉!吾家君于藝鮮不通,而人未嘗見其學也。于道鮮不究,而人未嘗知其有也。夫善之弗彰也,則于子乎避。雖然,吾家君則甚惡之。
吾子既知之也,穆其敢隱乎?凡穆之所見知于吾子,皆吾家君之所弗屑也。故鄉之人無聞焉。非吾子之粹于道,其寧孰識之?」
夫南濠子之學以該洽聞,四方之學者,莫不誦南濠子之名,而莫有知其學之出自先生者。先生之學,南濠子之所未能盡,而其鄉人曾莫知之。古所謂潛世之士哉!彼且落其榮而核之存,彼且固靈株而塞其兌,彼且被褐而懷玉,離形跡,遁聲華,而以為知己者累,孰比比焉?跡形骸而求之,其遠哉!
今年先生壽八十,神完而氣全,齒發無所變。八月甲寅,天子崇徽號于兩宮,推恩臣下。於是南濠子方為冬官主事,得被異數,封先生如其官。同年之任于京者,美先生之高壽,樂南濠子之獲榮其親也,集而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