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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信明睿之資,一郡一邑之中不能一二見,而顧萃于一家之兄弟,又皆與聞斯道,以承千載之絶學,此豈也出於偶然者!固宜使之得志大行,發聖學之光輝,翼斯文于悠遠。而乃栽培長養,則若彼其艱;而傾覆摧折,又如此其易!其果出於偶然,倏聚倏散,而天亦略無主宰于其間耶?嗚呼痛哉!
潮郡在南海之涯,一郡耳。一郡之中,有薛氏之兄弟子侄,既足盛矣,而又有士鳴之昆季。其餘聰明特達毅然任道之器,後先頡頏而起者以數十。其山川靈秀之氣,殆不能若是其淑且厚,則亦宜有盈虛消息于其間矣乎?士鳴兄弟雖皆中道而逝,然今海內善類,孰不知南海之濱有楊士德、楊士鳴者為成德之士?如祥麟瑞鳳。
爭一睹之為快,因而向風興起者比比。則士鳴昆季之生,其潛啟默相以有績于斯道,豈其微哉!彼黃馘槁斃,與草木同腐者,又何可勝數!求如士鳴昆季一日之生以死,又安可得乎?嗚呼!道無生死,無去來,士鳴則既聞道矣,其生也奚以喜?其死亦奚以悲。獨吾黨之失助而未及見斯道之大行也,則吾亦安能以無一慟乎!嗚呼痛哉!
祭元山席尚書文
丁亥
嗚呼元山!真可謂豪傑之士,社稷之臣矣。世方沒溺于功利辭章,不復知有身心之學,而公獨超然遠覽,知求絶學于千載之上;世方黨同伐異,徇俗苟容,以鈎聲避毀,而公獨卓然定見,惟是之從,蓋有舉世非之而不顧;世方植私好利,依違反覆,以壟斷相與,而公獨世道是憂。義之所存,冒孤危而必吐;心之所宜,經百折而不回。蓋其所論雖或亦有動于氣、激于忿,而其心事磊磊,則如青天白日,洞然可以信其無他。
世方娼[女忌]讒險,排勝己以嫉高明,而公獨誠心樂善。求以伸人之才,而不自知其身之為屈,求以進賢于國,而不自知其怨謗之集於其身。蓋所謂「斷斷休休,人之有技,若己有之者」。此大臣之盛德,自古以為難,非獨近世之所未見也。
嗚呼!世固有有君而無臣,亦有有臣而無君者矣。以公之賢,而又遭逢主上之神聖,知公之深而信公之篤,不啻金石之固、膠漆之投,非所謂明良相逢,千載一時者歟?是何天意之不可測?其行之也,方若巨艦之遇順風,而其傾之也,忽中流而折檣舵;其植之也,方爾枝葉之敷榮,而摧之也,遂根株而蹶拔。其果無意于斯世斯人也乎?嗚呼痛哉!嗚呼痛哉!
某之不肖,屢屢辱公過情之薦,自度終不能有濟于時,而徒以為公知人之累,每切私懷慚愧。又憶往年與公論學于貴州,受公之知實深。近年以來,覺稍有所進,思得與公一面,少敘其愚以來質正,斯亦千古之一快;而公今復已矣!嗚呼痛哉!
聞公之訃,不能奔哭;千里設位,一慟割心。自今以往,進吾不能有益於君國,退將益修吾學,期終不負知己之報而已矣。嗚呼痛哉!言有盡而意無窮,嗚呼痛哉!
祭吳東湖文
丁亥
嗚呼吳公!吾不可得而見之矣。公之才如幹將、莫邪,隨其所試,皆迎刃而解;公之志如長川逝河,信其所趣,雖百折不回;公之節如堅松古柏,必歲寒而後見;公之學如深林邃谷,必窮探而始知。自其筮仕,迄于退休,敭歷中外,幾于四十年,而天下皆以為未能盡公之才;登陟崇顯,至于大司空,而天下皆以為未能行公之志。雖未嘗捐軀喪元,而天下信其有成仁死義之勇;雖未嘗講學論道,而天下知其有避邪衛正之心。
嗚呼!若公者,真可謂一世豪傑,無所待而興者矣。
某與公未獲傾蓋,而向慕滋切;未獲識公之面,而久已知公之心。公于某,其教愛勤惓,不特篇章之稠疊,而過情推引,亦復薦剡之頻煩。長愧菲薄,何以承公之教?而懼其終不免為知人之累也。今茲承乏是土而來,正可登堂請謝,論心求益,而公則避我長逝已一年矣!嗚呼傷哉!幸與公並生斯世,而復終身不及一面,茫茫天壤,竟成千古之神交,豈不痛哉!薄奠一觴,以哭我私;公神有知,尚來格斯!
祭永順寶靖土兵文
戊子
維湖廣永順、寶靖二司之土兵,多有物故于南寧諸處者。嘉靖七年六月十五日乙卯,欽差總制四省軍務尚書左都御史新建伯王委南寧府知府蔣山卿等告于南寧府城隍之神,使號召諸物故者之魂魄,以牛二、羊四、豕四,祭而告之曰:
嗚呼!諸湖兵壯士,傷哉!爾等皆勤國事而來死於茲土,山溪阻絶,不能一旦歸見其父母妻子,旅魂飄遙于異城,無所依倚,嗚呼痛哉!三年之間,兩次調發,使爾絡繹奔走于道途,不獲顧其家室,竟死客鄉,此我等上官之罪也,復何言哉!復何言哉!古者不得已而後用兵,先王不忍一夫不獲其所,況忍群驅無辜之赤子而填之於溝壑?且兵之為患,非獨鋒鏑死傷之酷而已也。所過之地,皆為荊棘;所住之處,遂成塗炭。民之毒苦,傷心慘目,可盡言乎?邇者思、田之役,予所以必欲招撫之者,非但以思、田之人無可剿之罪,于義在所當撫,亦正不欲無故而驅爾等於兵刃之下也。而爾等竟又以疾病物故于此,則豈非命耶?嗚呼傷哉!人孰無死,豈必窮鄉絶域能死人乎?今人不出戶庭,或飲食傷多,或逸欲過節,醫治不痊,亦死矣。
今爾等之死,乃因驅馳國事,捍患禦侮而死,蓋得其死所矣。古人之固有願以馬革裹尸,不願死於婦人女子之手者。若爾等之死,真無愧於馬革裹尸之言矣。嗚呼壯士!爾死何憾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