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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明日則假館而請受業焉。同舟之人強之北者開譬百端,日孚皆笑而不應。莫不囂且異。其最親愛者曰:「子有萬裡之行,戒僮仆,聚資斧,具舟楫,又挈其家室,經營閲歲而始就道。
行未數百里而中止,此不有大苦,必有大樂者乎?子亦可以語我乎?」日孚笑曰:「吾今則有大苦,亦誠有大樂者,然未易以語子也。子見病狂喪心者乎?方其昏逸瞶亂,赴湯火,蹈荊棘,莫不恬然自信,以為是也。比遇良醫,沃之以清泠之漿,而投之以神明之劑,始蘇然以醒。告之以其向之所為,又始駭然發苦;示之以其所從歸之途,又始欣然以喜,且恨遇斯人之晚也。
彼病狂不復者反從而哂唁之,以為是變其常。今吾與子之事,亦何以異於此矣!」居無何,予以軍旅之役出,而遠日孚者且兩月;謂日孚既去矣。及旋,而日孚居然以待!既以委其資斧于逆旅,歸其家室于故鄉,泊然而樂,若將終身焉。扣其學,日有所明而月有所異矣。
然後益嘆聖人之學,非夫自暴自棄,未有不可由之而至。而日孚出於流俗,殆孟子所謂「豪傑之士」者矣。復留余三月,其母使人來謂曰:「姑北行,以畢吾願,然後從爾所好。」知日孚者亦交以是勸。
日孚請曰:「焯焉能一日而去夫子!將復赴湯火,蹈荊棘矣!」予曰:「其然哉?子以聖人之道為有方體乎?為可拘之以時,限之以地乎?世未有即醒之人而復赴湯火,蹈荊棘者。子務醒其心,毋徒湯火荊棘之為懼!」日孚良久曰:「焯近之矣。聖人之道,求之於心,故不滯於事;出之以理,故不泥於物;根之以性,故不拘以時;動之以神,故不限以地。苟知此矣,焉往而非學也!奚必恆于夫子之門乎?焯請暫辭而北,疑而復求正。
」予莞爾而笑曰:「近之矣!近之矣!」
大學古本序
戊寅
《大學》之要,誠意而已矣。誠意之功,格物而已矣。誠意之極,止至善而已矣。止至善之則,致知而已矣。
正心,復其體也;修身,著其用也。以言乎已,謂之明德;以言乎人,謂之親民;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是故至善也者,心之本體也。勸而後有不善,而本體之知,未嘗不知也。
意者,其動也。物者,其事也。至其本體之知,而動無不善。然非即其事而格之,則亦無以致其知。
故致知者,誠意之本也。格物者,致知之實也。物格則知致意誠,而有以復其本體,是之謂止至善。聖人懼人之求之於外也,而反覆其辭。
舊本析而聖人之意亡矣。是故不務于誠意而徒以格物者,謂之支;不事于格物而徒以誠意者,謂之虛;不本於致知而徒以格物誠意者,謂之妄。支與虛與妄,其于至善也遠矣。合之以敬而益綴,補之以傳而益離。
吾懼學之日遠于至善也,去分章而複舊本,傍為之什,以引其義。庶幾復見聖人之心,而求之者有其要。噫!乃若致知,則存乎心;悟致知焉,盡矣。
禮記纂言序
庚辰
禮也者,理也;理也者,性也;性也者;命也。「維天之命,于穆不已」,而其在於人也謂之性;其粲然而條理也謂之禮;其純然而粹善也謂之仁;其截然而裁製也謂之義;其昭然而明覺也謂之知;其渾然于其性也,則理一而已矣。故仁也者,禮之體也;義也者,禮之宜也;知也者,禮之通也。經禮三百,曲禮三千,無一而非仁也,無一而非性也。
天敘天秩,聖人何心焉,蓋無一而非命也。故克己復禮則謂之仁,窮理則盡性以至于命,盡性則動容周旋中禮矣。後之言禮者,吾惑矣。紛紜器數之爭,而牽制刑名之末;窮年矻矻,弊精於祝史之糟粕,而忘其所謂「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者。
「禮雲禮雲,玉帛雲乎!而人之不仁也,其如禮何哉?故老莊之徒,外禮以言性,而謂禮為道德之衰,仁義之失,既已隨于空虛漭蕩。而世儒之說,復外性以求禮,遂謂禮止於器數制度之間,而議擬仿像于影響形跡,以為天下之禮盡在是矣。故凡先王之禮,煙蒙灰散而卒以煨燼于天下,要亦未可專委罪于秦火者。僭不自度,嘗欲取《禮記》之所載,揭其大經大本而疏其條理節目,庶幾器道本末之一致。
又懼其德之弗任,而時亦有所未及也。間嘗為之說,曰:“禮之於節文也,猶規矩之於方圓也。非方圓無以見規矩之所出,而不可遂以方圓為規矩。故執規矩以為方圓,則方圓不可勝用。
舍規矩以為方圓,而遂以方圓為之規矩,則規矩之用息矣。故規矩者,無一定之方圓;而方圓者,有一定之規矩。此學禮之要,盛德者之所以動容周旋而中也。」
宋儒朱仲晦氏慨《禮經》之蕪亂,嘗欲考正而刪定之,以《儀禮》為之經,《禮記》為之傳,而其志竟亦弗就。其後吳幼清氏因而為《纂言》,亦不數數于朱說,而于先後輕重之間,固已多所發明。二子之見,其規條指畫則即出於漢儒矣,其所謂「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之原」,則尚恨吾生之晚,而未及與聞之也。雖然,後聖而有作,則無所容言矣;後聖而未有作也,則如《纂言》者,固學禮者之箕裘筌蹄,而可以少之乎?姻友胡汝登忠信而好禮,其為寧國也,將以是而施之。
刻《纂言》以敷其說,而屬序于予。予將進汝登之道而推之於其本也,故為序之若此雲。
象山文集序
庚辰
聖人之學,心學也。堯、舜、禹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此心學之源也。中也者,道心之謂也;道心精一之謂仁,所謂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