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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首感秋懷人的詞,寫作時間已不可考。詞序雲「長安獨客」,「長安」自是指代南宋都城杭州,這首詞應是宋亡以前,周密某次暫寓杭州所作。他出身士大夫家庭,家資富有,雖未有科第,還是得以在宦海中浮沉。但那時朝政日非,國勢足蹙,前途暗淡,周密詞中的感傷之氣顯然與當時的時局有關。
詞的上片寫景,由遠至近。首句「煙水闊」,從遠大處落筆,視野開擴,展現出遼闊蒼茫的天景色。
「高林」以下四句,景物漸漸拉近,仰觀俯視,頗有聲色。夕陽西下,高樹搖風,一個「弄」字,氣勢全出。樹上的哀蟬,已是「病翼經秋」,叫聲淒切婉轉。
搗衣石著一「碧」字,青苔綠水,都在眼中,石井欄稱為「銀床」,極見潔淨清朗,耳聞度韻,目見「飄葉」。這四句,色彩冷淡,聲響淒清,有層次地描繪出一幅湖天秋暮圖。在這背景下,「衣濕」二句才出現了感懷秋傷的人。桐陰久立,寒露沾衣,時已由暮入夜,不由得詞人心緒翻滾。
「采涼花,時賦秋雪」,頗似方岳的「黯西風,吹老滿汀新雪」(《齊天樂》)。
張炎的「折蘆花贈遠,零落一身秋」,命意相近,卻更為精微。向來詩詞裡一見到蘆花,自然就聯想到《詩經》中所言的「秋水伊人」。這就自然地引入了別恨。「嘆輕別」,追悔疇昔的離別,慨嘆現時的相見無期。
階下蟋蟀泣訴低嗚,彷彿替我傳出滿懷的幽怨。
以下緊接別恨作進一步的傾訴。「客思」二句,極寫胸懷鬱結之狀,秋聲商調淒楚徘徊,以至不能自勝,反覆吟唱中不覺敲缺了唾壺,足見心中之愁苦。
「怨歌長、瓊壺暗缺」。語出清真《浪淘沙》「怨歌永,瓊壺敲盡缺」,而沉痛過之。「翠扇」三句,描寫殘荷凋零景象,寫出秋思之深沉悠長。恩疏、香褪、消歇,漸進的過程是漸淡漸遠,「翻成消歇」乃出於意料之外,而這麼三句,也就可知他追憶往事之多,時間之長,情意執着真切,以至於無法排解,揮之不去。
「玉骨西風」,俊爽高潔,自是一片清境,而所懷之人不能與之共感秋思,真是莫大的遺恨。這與李太白的「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同一神理。寫到此處,讀者似覺言語道盡,該是弦絶響歇了,可是,筆鋒突轉,「楚簫咽」,簫聲幽咽,裊裊飄來,更使愁緒為織無以排解。是誰在幽淡的月光下,倚着西樓吹奏呢?結尾即景,以問作結,令人回味不已,頗有餘音繞樑之感。
全首結構嚴密,井然有序,語言精煉,着筆清雅,確為千錘百煉之作。感秋懷人的客愁別恨,不滯實事,亦不直言,而是憑藉最具特徵的事物的描寫,逐層烘染,委委道出。讀者在體會蟬聲、蛩聲、砧聲、簫聲中、浮想連翩,情緒隨之起伏,不由得感到了作者秋思的悠長纏綿,不禁要與之一道感慨嗟噓了。
●齊天樂 周密
丁卯七月既望,余偕同志放舟邀涼于三匯之交,遠修太白採石、坡仙赤壁數百年故事,遊興甚逸。余嘗賦詩三百言以紀清適。坐客和篇交屬,意殊快也。越明年秋,復尋前盟于白荷涼月間。
風露浩然,毛髮森爽,遂命蒼頭奴橫小笛于舵尾,作悠揚杳渺之聲,使人真有乘杳飛舉想也。舉白盡醉,繼以浩歌。
清溪數點芙蓉雨,蘋飆泛涼吟艗。
洗玉空明,浮珠沆瀣,人靜籟沉波息。
仙潢咫尺。
想翠宇瓊樓,有人相憶。
天上人間,未知今夕是何夕。
此生此夜此景,自仙翁去後,清致誰識?
散髮吟商,簪花弄水,誰伴涼宵橫笛?
流年暗惜。
怕一夕西風,井梧吹碧。
底事閒愁,醉歌浮大白。
周密詞作鑒賞
該詞寫於宋度宗咸淳四年(
1268),詞前序文說明了該詞的寫作背景,即兩次西湖吟社的吟詠游賞活動。兩次活動寫所詩文各有側重,第一次偏重於記事,第二次則側重於描寫景物。兩次各俱特色,不相重複。
作者在其詩集《草窗韻語》中記述了第一次游三匯時的情景:「咸淳丁卯七月既望,會同志避暑于東溪之清賦,泛舟三匯之交。舟無定游,會意即止,酒無定行,隨意斟酌。坐客皆幅巾綀衣,般薄嘯傲,或投竿而漁,或叩舷而歌,各適其適。既而蘋風供涼,桂月蜚露,天光翠合,逸興橫生,痛飲狂吟,不覺達旦,真雋游也!」本篇所渲染的情境,與此極為吻合,這段記載補充詞序中的記載。
意在告訴讀者:這是一闋遁世高人的雅游醉歌。
上片前五句起筆寫人間的清涼世界。吳興自古以來號稱「水晶宮」,多溪流湖泊,每到夏秋時節,十里荷花,滿塘蓮子,一派「水佩風裳無數」的景色。蘋飆:白蘋洲渚上吹來的秋風。吟艗指詞人乘坐的小舟。
舊時船首畫鷁以駭水神,故船也稱為鷁.沆瀣指夜半露氣。秋雨瀟瀟,灑在荷花叢中,清風習習,從白蘋洲上吹來,詞人的畫舫在湖中蕩漾,漸漸遠去。轉瞬間雨停風息,溪上寂靜異常,四無人聲。皎潔明月倒映于清澈明亮的小溪裡,荷面浮動着夜露凝成的水珠。
……一個「點塵飛不到」的清絶境界!絶無俗世的喧器,也無世間悲歡喜怒種種情緒的困擾,心境可謂清澈。「逸興橫生,痛飲狂吟」的發泄此時變為一種寧靜的悵想。於是天人合一,落想天外,引出上片的後五句。仙潢指銀河。
銀河低垂橫跨過夜空,遙想天上的牛郎織女,此刻正兩地相思,盼望着七夕重逢。在天上世界裡今夕何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