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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片歇拍兩句,讓人想到彈箏者幽恨甚深,非細彈不足以盡情傳達,而能將幽恨「細傳」,又足見其人有很高的技藝。從「纖指」二句的語氣看,詞人對彈箏者所傾訴的幽恨是抱有同情的,而所傳之幽恨即是雙方所共有的。詞之上片,着重從演奏的內容情調方面寫彈者。
下片轉寫彈者的情態。「當筵秋水慢」,「秋水」代指清澈的眼波。「慢」,形容凝神,指箏女全神貫注。「玉柱斜飛雁」,箏上一根根弦柱排列,猶如一排飛雁。
飛雁古詩詞中,常與離愁別恨相連,同時湘江以南有著名的回雁峰。因此,這裡雖是說弦柱似斜飛之雁,但可以想見所奏的湘江曲亦當與飛雁有聯繫,寫箏柱之形,其實末離開彈箏者所傳的幽恨。「彈到斷腸時,春山眉黛低。」春山,指像山一樣彎彎隆起的雙眉,是承上文「秋水」而來的,用的是卓文君「眉色如望遠山」(《西京雜記》)的典故。
女子凝神細彈,表情一般應是從容沉靜的,但隨着樂曲進入斷腸境界,箏女斂眉垂目,淒涼和悲哀的情緒還是明顯地流露了出來。
這首詞以迴蕩飄忽的筆勢,刻畫一位哀艷動人的彈箏藝妓——小蓮哀艷動人的形象。全詞以「哀箏一弄湘江曲」摹然開篇,又以「彈到斷腸時,春山眉黛低」驟然收筆,中間不平鋪直敘而抓住最富有表現力的動作、神態來寫,極具藝術感染力。
●玉樓春 晏幾道
東風又作無情計,艷粉嬌紅吹滿地。
碧樓簾影不遮愁,還似去年今日意。
誰知錯管春殘事,到處登臨曾費淚。
此時金盞直須深,看盡落花能幾醉!
晏幾道詞作鑒賞
起首一句氣勢不凡,筆力沉重,着一「又」字,言東風無情,實則人有情,烘襯出內心的愁怨之深,此意直貫全篇。第二句的「艷粉嬌紅吹滿地」,正面描寫落花,「粉」是「艷」,「紅」是「嬌」,不僅描繪了花的色彩,而且寫出了花的艷麗嬌冶如人。着力寫花的美,也就更反襯出「吹滿地」的景象之慘,滿目繁華,轉瞬即逝,使人觸目驚心。「吹」字暗接「東風」,進一步寫東風的無情。
上片歇拍兩句,上句詞意深厚,樓台高遠,簾影層深,是怕見春殘花落觸動愁腸,雖然較之近觀增加了幾分隱約朦朧,但花飛花謝仍然依稀可見,「不遮愁」三字十分生動、傳神。
景既不能遮斷,愁自然油然而生。下句語淺而情深,紅稀綠暗的春殘景色「還似」去年一樣,「還似」二字,回應首句「又」字,申說花飛花謝的景象、春殘春去的愁情,不是今年才有,而是年年如此,情意倍加深厚,語氣愈益沉痛。
過片表面上自責「錯管」,實際上寫有情,花落春去,人力無法輓回,惜春憐花,只能是徒然多事而已。當初不能通曉此理,每逢登臨游春都為花落淚,現看來,都屬多餘的感情浪費。表面上看似怨悔,實是感傷。結拍「兩句,化用崔敏童的」能向花前幾回醉,十千沽酒莫辭頻「(《宴城東莊》),轉寫今日此時,表面上自解自慰,說傷春惜花費淚無益,不如痛飲美酒,恣賞落花,語極曠達,實際上卻極為沉痛,較之惋惜更深一層。
群花飛謝,還沒有委埋泥土、墜隨流水之前,」吹滿地「的」艷粉嬌紅「還可供人憐惜,然而這種景象轉瞬間即將消逝無蹤,又能夠看到幾次?更又能看得幾時!」臨軒一盞悲春酒,明日池塘是綠陰「(韓偓《惜花》),」直須深“的連連呼喚中,蘊藏着無計留春、悲情難抑的痛苦,但這種感情卻故以問語相詰,就顯得十分宛轉。此二句明朗顯豁,曳頓挫,有一唱三嘆之妙。
●阮郎歸 晏幾道
天邊金掌露成霜,雲隨雁字長。
綠懷紅袖趁重陽,人情似故鄉。
蘭佩紫,菊簪黃,慇勤理舊狂。
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
晏幾道詞作鑒賞
此詞寫於汴京,是重陽佳節宴飲之作。詞中感喟身世,自抒懷抱,雖寫抑鬱之情,但並無絶望之意。
全詞寫情波瀾起伏,步步深化,由空靈而入厚重,音節從和婉到悠揚,適應感情的變化,整着詞的意境是悲涼淒冷的。
起首兩句以寫秋景起,點出地點是京城汴梁,時序是深秋,為下文的「趁重陽」作襯墊。漢武帝長安建章宮建高二十丈的銅柱,上有銅人,掌托承露盤,以承武帝想飲以求長生的「玉露」。承露金掌是帝王宮中的建築物,詞以「天邊金掌」指代宋代汴京景物,選材突出,起筆峻峭。但作者詞風不求以峻峭勝,故第二句即接以閒淡的筆調。
白露為霜,天上的長條雲彩中飛出排成一字的雁隊,雲影似乎也隨之延長了。這兩句意象敏妙,滿懷悲涼,為全詞奠定了秋氣瑟瑟的基調。三、四兩句將客居心情與思鄉之情交織來寫,用筆細膩而蘊涵深厚,一方面讚美故鄉人情之美,表達出思鄉心切的情懷,另一方面又讚美了重陽友情之美,表達了對友情的珍惜。
過片從《離騷》中「紉秋蘭以為佩」和杜牧「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化出的「蘭佩紫,菊簪黃」兩句,寫出了人物之盛與服飾之美,渲染了宴飲的盛況。接下來一句,寫詞人仕宦連蹇,陸沉下位,情緒低落,不得不委屈處世,難得放任心情,今日偶得自,於是不妨再理舊狂,甚至「慇勤」而「理」,以不負友人的一片盛情。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二說:「『綠杯』二句,意已厚矣。『慇勤理舊狂』,五字三層意:狂者,所謂一肚皮不合時宜,發見于外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