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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兒走馬章台,花兒飛過鞦韆,有情之人、無情之物對她都報以冷漠,怎能不讓人傷心!這種借客觀景物的反應來烘托、反襯人物主觀感情的寫法,正是為了深化感情。詞人一層一層深挖感情,並非刻意雕琢,而是象竹筍有苞有節一樣,自然生成,逐次展開,自然渾成、淺顯易曉的語言中,蘊藏着深摯真切的感情。
這首詞意境深遠。詞中寫景寫情,而景與情又是那樣的融合無間,渾然天成,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意境。詞人刻畫意境也是有層次的。從環境來說,它是由外景到內景,以深邃的居室烘托深邃的感情,以灰暗淒慘的色彩渲染孤獨傷感的心情。
從時間來說,上片是寫濃霧瀰漫的早晨,下片是寫風狂雨暴的黃昏,由早及晚,逐次打開人物的心扉。過片三句,近人俞平伯評曰:「『三月暮』點季節,『風雨』點氣候,『黃昏』點時刻,三層渲染,才逼出『無計』句來。」(《唐宋詞選釋》)暮春時節,風雨黃昏;閉門深坐,情尤怛惻。個中意境,彷彿是詩,但詩不能寫其貌;是畫,但畫不能傳其神;唯有通過這種婉曲的詞筆才能恰到好處地勾畫出來。
尤其是結句,近人王國維認為這是一種「有我之境」。所謂「有我之境」,便是「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人間詞話》)。也就是說,花兒含悲不語,反映了詞中女子難言的苦痛;亂紅飛過鞦韆,烘託了女子終鮮同情之侶、悵然若失的神態。而情思之綿邈,意境之深遠,尤令人神往。
●阮郎歸 歐陽修
南園春半踏青時,風和聞馬嘶。
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飛。
花露重,草煙低;人家簾幕垂。
鞦韆慵困解羅衣,畫堂雙燕「棲」。
歐陽修詞作鑒賞
此詞描寫少婦因游春有感而憶所思的無可排遣之情。
首句點明時序:芳春過半,踏青游賞,戲罷鞦韆。由動境而歸靜境,寫其季節天色之氣氛,閨閣深居之感受,讀來宛如親歷。
次句「風和聞馬嘶」五字為一篇關鍵,雖用筆閒淡,不揚不厲,而造境傳神,常人難及。「聞馬嘶」之寶馬振鬣長嘶,成為古人遊春這一良辰美景之一種不可或缺的意象。時節已近暮春,青梅結子,小雖如豆,已過花時,柳盡舒青,如眉剪黛;而日長氣暖,蝴蝶不知從何而至,翩翩于花間草際,好一幅閙春圖畫。「蝶蝶飛」以一動作點活了暮春之景。
過片「人家簾幕垂」極寫靜境。而「花露重,草煙低」,正與寫靜有關:花覺其露重欲滴,草見其煙伏不浮,正是極靜之物境心境下。
「鞦韆」句是寫靜至精微處,再以動態一為襯染,然亦虛筆,而非實義。出鞦韆,寫戲罷鞦韆,只覺慵困,解衣小憩,已是歸來之後。既歸畫堂,忽有雙燕,亦似春遊方罷,相繼歸來。不說人歸,只說燕歸,以燕襯。
人,物人一也,不可分辨。然而燕歸來,可知天色近晚,由此一切動態,悉歸靜境。結以燕歸,又遙與開篇馬嘶相呼應。於是春景芳情,渾然莫辯。
●少年游 歐陽修
欄干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雲。
千里萬裡,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與離魂。
那堪疏雨滴黃昏,更特地、憶王孫。
歐陽修詞作鑒賞
此詞借詠春草而賦別,抒寫離別相思之情。詞的上片寫主人公憑欄遠眺的感受,引出離別相思之苦,下片用一系列離別相思的典故,使離愁別緒進一步深化。全詞以寫意為主,全憑涵泳的意境取勝。
詞從憑欄寫入。「春」字點出季節,「獨」字說明孤身一人。當春獨立,人之了無意緒可知。「欄干十二」,着一「憑」字,表示憑遍了十二欄干。
李清照詞:「倚遍欄干,只是無情緒。」(《點絳唇》)
辛棄疾詞:「欄干拍遍,無人會,登臨意。」(《水龍吟》)「倚遍」、「拍遍」,都是一種動作性的描繪。這裡說欄干十二,一一憑遍,說明詞中人物憑眺之久長、心情之焦切。這一句不只點出了時、地、人,還寫了人物的處境、動作和情態。
「晴碧遠連雲」承上句憑欄所見,以「晴碧」着色,正面詠草。江淹《別賦》云:「春草碧色」。晴則色明。「遠連雲」,是說芳草延伸,至目盡處與天相接。
杜牧《江上偶見絶句》:「草色連雲人去住。」可見此景確實關乎別情。
寫景如畫,亦有點染之法,即先點出中心物象,然後就其上下左右着意渲染之。「晴碧」句是「點」,「千里」兩句為「染」。「千里萬裡」承「遠連雲」,從廣闊的空間上加以渲染,極言春草的綿延無垠。「二月三月」應首句一個「春」字,從「草長」的時間上加以渲染,極言春草滋生之盛。
「行色苦愁人」句將人、景綰合,結出不勝離別之苦的詞旨,並開啟了下片的抒情。「行色」總括「晴碧」三句,即指芳草連天之景這一遠行的象徵。這種景象傷離的愁人眼中看出,倍贈苦痛,因為引起了對遠人的思念。
下片先用典來詠物抒情。「謝家池上」,指謝靈運《登池上樓》中的名句「池塘生春草」。這首詩是詩人有感於時序更迭、陽春初臨而發,故曰「吟魄」。「江淹浦畔」,指江淹作《別賦》描摹各種類型的離別情態,其中直接寫到春草的有「春草碧色,春水淥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