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麼說就能為你的行為辯護嗎,先生?」斯賓羅先生突然一下在火爐前的地毯上停下說道,「你考慮過你的年紀和她的年紀嗎,科波菲爾先生?你考慮過破壞我女兒和我之間應有的彼此信任會意味着什麼嗎?你考慮我女兒的身份、我為她的進取擬定的計劃、我要留給她的遺囑嗎?你有過什麼考慮嗎,科波菲爾先生?」
「恐怕考慮得很少,先生,」我夠恭敬地回答,感到很傷心,「可是請相信我,我已經考慮過我自己的處境。當我對你解釋時,我們已經訂婚了——」
「我求你,」斯賓羅先生用力擊掌說道——雖然我這時非常沮喪,我也不能不發現他比我認識他以來更像個小丑了——「不要對我說什麼訂婚,科波菲爾先生!」
在一切其它事上都無動于衷的默德斯通小姐輕蔑地發出短短笑聲。
「我向你說明我境況變化時,先生,」我不用那個不合他意思的表現方式,又重新開頭說道,「這一隱秘行為——完全是我使得斯賓羅小姐這麼做的,我很抱歉——已經開始了。由於我已身處那變化了的境況,我已把神經綳得緊緊的,用我一切力量,去改善這境況。我相信我一定能到時候改善它。你願意給我時間嗎——不管多久?我們兩個都還這麼年輕呀,先生——」
「你說得不錯,」斯賓羅先生皺着眉頭說道,「你們兩個都很年輕。這全是胡閙。別再胡閙了。把這些信拿去,扔到火裡吧。
把斯賓羅小姐的信給我,也扔到火裡。我們將來的交往只以博士院為限,你知道,我們可以同意不再提過去的事了。就這樣吧,科波菲爾先生,你不是一個糊塗人;只有這樣辦才合理。」
不,我不能同意這辦法。我很抱歉,但有一種東西比理性更高。愛情超越于一切塵世的權衡,我愛朵拉,像崇拜偶像一樣,朵拉也愛我。我沒有這麼直接了斷地表述,而儘量說得很婉轉。
可我暗示出,在這方面我十分堅決。我認為我的行動並不可笑,我知道我是很堅決的。
「很好,科波菲爾先生,」斯賓羅先生說道,「那我就必須管教我的女兒了。」
默德斯通小姐用一種意味深長的聲音表示斯賓羅先生早就該那麼辦了。她那聲音是一種拖得長長的呼吸,不是嘆氣也不是呻吟,抑或二者兼是。
「我必須,」斯賓羅先生在這聲援下說道,「必須管教我的女兒了。你不肯收回那些嗎,科波菲爾先生?」因為我已經把那些信放到桌上了。”
是的,我告訴他,我希望他不要因為我不肯從默德斯通小姐手裡拿回那些信而生我氣。
「也不肯從我手裡收回嗎?」斯賓羅先生說道。
是的,我懷着深深的敬意說道,我也不肯從他手裡收回。
「很好!」斯賓羅先生意味深長地說道。
隨之而來的是一片沉寂,我沒有下定去或留的決心。終於,我無聲地向門口走去。並想說為了充分顧及他的感情,也許我應當離開了。這時,他把手伸到了衣服口袋裏——他這麼做是盡了最大力氣的——一面以一種我可以看作十分虔誠的口氣說道:
「也許你知道,科波菲爾先生,我不是沒有一點財產的,我女兒是我最近的也是最親的親屬?」
我忙回答說,我希望他不要因為我不顧一切去愛的失誤,而認為我唯利是圖。
「我並沒那麼想,」斯賓羅先生說道,「如果你唯利是圖,科波菲爾先生——我是說,如果你謹慎一些,少受一些年輕人胡閙的行為的影響,那麼於你就更有益些,對我們大家也如此。不,我不過從完全不同的出發點說,你大概也知道我有些財產留給我的孩子吧?」
我當然這麼認為。
「說到人們準備遺囑,我們每天在博士院這裡看到他們表現出各種不負責的孟浪行為——在這方面,人類的變化無常的天性大概表現得最充分不過了——見過這麼些以後,你大概不會認為我的遺囑不會這樣吧?」
我低下頭來表示同意。
「我不會允許,」斯賓羅先生慢慢地搖搖頭,踮換着他的腳尖和腳跟,並比先前顯然更虔誠地說道,「我為我孩兒作的合適安排竟被現在這麼一種胡閙行為影響,這完全是胡閙,完全沒意思。沒多久,就會比羽毛還輕。不過,如果這種胡閙行為不被徹底放棄,也許我——也許我在某種緊急時刻,不得不防守她,保護她,而避免任何愚蠢的婚姻會造成的後果。喏,科波菲爾先生,我希望你別逼得我去重新掀開那部人生大書中已合上的書頁(哪怕只掀開一刻鐘),別逼得我去改動那早已辦妥的安排(哪怕只花一刻鐘)。」
他渾身有一種晚晴樣平靜從容的氣氛,我被深深感動了。他那麼安靜,那麼從容,顯然,他把事務也安排得十分周密妥當,想到這一切真使人動容。我真切感到,我看到淚水從他對這一切的深切感受深處浮上了他的雙眼。
可我能怎麼辦呢?我不能放棄朵拉和我的愛。他告訴我最好用一個星期來考慮他剛纔說過的一切時,我怎麼能說我不願接受,我怎麼能說無論多少星期我的愛也不會變化的呢?「而且,和特洛伍德小姐,或任何多少具有人生知識的人,商量一下。」斯賓羅先生整理着他的領巾說道,「答應用一個星期吧,科波菲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