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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低低的小小拱廊通向博士院。我們從院前的街市上往前沒走幾步,城市的喧囂就似乎被拋到幽靜的遠方了,好像一種魔術一樣。經幾處沉沉院落和幾條窄窄通道,我們來到斯賓羅——約金斯那帶著天窗的事務所。在那不用敲門一類禮節便可徑入而朝拜的聖殿前廊裡,有三、四個文書在忙着抄抄寫寫。
其中一個獨坐的人又乾又瘦,頭上褐色的假髮硬硬的,彷彿是用薑餅製成一樣;他起身迎接我姨奶奶,把我們帶進斯賓羅先生的房間。
「斯賓羅先生還在法庭裡呢,夫人,」那乾瘦的人說道,「今天是拱形法庭開庭日;不過法庭離這兒很近,我立刻派人去請他。」
在斯賓羅先生到來前,我趁機向四處打量。屋裡的器具陳設都是舊式的,蒙滿了塵垢,書桌上的絲絨布已完全褪了色而灰暗得像個老乞丐。桌上有許許多多紙卷,有的標為「證件」,有的標作「訴狀」(這令我吃驚),有的標作「監督法庭辦理,」有的標作「海軍法庭辦理」,有的標作「代表法庭辦理」。我很想知道究竟有多少個法庭,要弄明白它們又得花多少時間。
此外,還有各種抄寫的宣誓詞卷宗,裝訂得很牢固,捆成一捲一捲,每一案為一卷,每一案都像是一部十捲和三十捲的歷史那樣。我覺得,這一切看起來無比寶貴,使我對代訴人這一職業十分滿意。我正懷着越來越強的好感檢閲這些及類似的東西時,聽到屋外傳來急促腳步聲,斯賓羅先生穿著鑲白皮邊的黑袍,匆匆走入。他邊走邊摘下帽子。
他是個小個的人,生着淡黃色的頭髮,腳蹬上乘的靴,白領飾和襯衣領也漿得硬得不能再硬。他的衣着整潔。他在那精緻捲過的鬍子上無疑也花了番心思。他的金錶鏈那麼粗,以至我竟想入非非地認為:他應該用如同金箔店招牌那樣了不起的金胳膊把它拉出來。
他的裝束是如此周全和僵硬,看上去他几乎無法彎下腰了。他坐到椅子上看桌上那些檔案時,只好像小丑那樣轉身時得轉動胯部。
我由姨奶奶介紹後,受到很禮貌周全的接待。他當時說道:
「原來,科波菲爾先生,你想加入我們這行?我前幾天有幸會見特洛伍德小姐」——把身子傾斜一次,又做了一次小丑——「我無意間言及,這裡尚有一空缺。特洛伍德小姐談到她有一個她特別關心的侄孫,並說希望他能求得一體面職業。這位侄孫,我相信,我此刻有緣」——又做一次小丑。
我鞠了一躬,以示承認,並說姨奶奶曾對我說到有這麼一個機會,認為我會對此願意一試。我覺得我很願意,所以馬上就接受了這提議。在我對這職業有更進一步瞭解之前,我不能肯定地說我會喜歡它。我認為在我決定正式從事這職業前,我應當試試,看我能不能真正喜歡它,雖說這不過是種形式而已。
「哦,當然!當然!」斯賓羅先生說道,「在敝處,我們的規定一向是一個月——一個月試用期。我本人希望是兩個月——三個月——事實上無限期都行——不過我有一個合作人,約金斯先生。」
「押金,先生,」我說道,「是一千英鎊嗎?」
「連印花在內,押金是一千鎊,」斯賓羅先生說道,「我曾對特洛伍德小姐提及過,我本不把金錢看得多重,我想世人很少能在這點上超過我;但約金斯先生在這類問題上有他的看法,所以我不能不尊重約金斯先生的看法。簡言之,約金斯先生認為一千鎊還差得遠呢。」
「我想,先生,」我說道,因我仍想為姨奶奶省點費用,「這兒有沒有這種慣例,如果一個見習的副手特別出色,通曉業務,」我不禁臉紅了,這太有自誇之嫌了——「我想,在約期的後幾年,沒有慣例給他——」
斯賓羅先生費好大勁把他的頭從領飾中伸到可以搖的程度,然後,搶在我前面回答,沒等我把「薪水」二字說出。
「沒有。科波菲爾先生,我不願說我會怎樣對這點予以考慮,如果我不受約束的話。約金斯先生是不會被說動的。」
想到這個可怕的約金斯,我就好垂頭喪氣。可是,我後來發現他是個氣質憂鬱、脾性溫和的人。他在這裡的業務中是自己不出面、卻一直由別人把固執無情推諉到其名下的人。如果有一個辦事員要求加薪,那麼約金斯先生不接受這一請求;如果一個顧客的訟費未及時付,那麼約金斯先生堅持要付清;哪怕斯賓羅先生會——也一定——感到難過,約金斯先生也不肯放鬆。
要不是那位事事抓牢的凶神約金斯,這位吉神斯賓羅的心和手都會永遠張開。我年紀大了點後,我覺得我還領教過許多根據斯賓羅——約金斯原則辦事的機關呢!
當時講定,我可以任意在某天開始我那個月的試用期,姨奶奶不用留在城裡,試用期滿也不必再來,因為以我為主的契約可以不費事地送到家由她簽字。當我們講到這裡時,斯賓羅先生便提議當時就帶我去法庭,好讓我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由於我迫切想知道,我們就心懷這目的前往,而把姨奶奶留了下來。姨奶奶說她對那種地方沒什麼信任感,我覺得她把一切法庭都看成隨時會爆炸的火藥廠。
斯賓羅先生領我走過一個鋪了石頭的院子,院周圍是些簡樸的磚房。從門上那些博士的名字推斷,這些房子就是官舍,裡面住的就是斯梯福茲對我說過的那些博學的辯護士。我們往左走進一間十分大而令我想起禮堂的沉悶房間。這房間的前一部分用欄干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