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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買得了一品托啤酒的錢嗎?」補鍋匠說,「如果你有就拿來,別讓我動手!」
要不是和那女人的眼光相遇,看見她輕輕搖頭並做出「不」字的口形,我準會拿出來了。
「我很窮,」我強笑着說,「沒一個子了。」
「啊哈,什麼意思?」補鍋匠說著很冷酷地看著我,我都生怕他已經看到我口袋裏的錢了。
「先生。」我結結巴巴地說。
「你戴我弟弟的絲圍巾,」補鍋匠說,「這是什麼意思?拿來!」他說著就把我的圍巾從我脖子上取下並扔給那女人。
那女人大聲笑了起來,好像她以為這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她把圍巾扔還給我,像先前那樣輕輕點了下頭,做了個「走」的口形。我還沒來得及走開,補鍋匠就把那圍巾從我手裡奪走,胡亂往他自己脖子上一繞,把我像片羽毛一樣就給推開了。然後,他罵罵咧咧地轉向那女人,把她一下打倒在地。
我看到她往後跌倒在硬硬的路上,躺在那兒。她的帽子跌落了,頭髮在灰塵中變成了白色。我永遠忘不了那場景。我走遠後再回頭看,只見她坐在人行道上——那是路邊的一道堤——用披肩一角擦去臉上的血,而他卻往前走了,那場面我永遠也忘不了。
這一次的險遇使我很怕,以至從此見到這種人走來,我就後退到一個可以躲的地方,在那裡獃着,直到他們走遠得我看不見他們了才出來。這種事卻常常發生,於是我的旅行也就大為拖宕了。但就在這困難中,也和在途中其它一切困難面前一樣,我似乎一直得到那幅有我母親的畫面的圖畫支持和領引,在那圖中,母親是我未出生前正當韶華年歲的母親。這幅圖畫從來就沒離開過我心中。
我躺在蛇麻中過夜時,它在那裡,早上我趕路時,它與我同行;它一直在我前面走。從那以後,它在我心中總和彷彿在暑日烈焰下昏昏瞌睡的那陽光燦爛的坎特伯雷大街連在一起,也和那裡的古宅、大門和那有無數白嘴鴉繞頂飛翔的莊嚴灰色的教堂連在一起。我終於來到多佛附近那荒涼又寬闊的荒原時,又是那幅圖畫用希望減輕了這景象的淒涼。我逃走的那五天裡,我還未到達我旅行的最重要目的地前,我還未實實在在走進那市鎮之前,那幅圖畫都不曾離開我過。
可是說來也怪,我腳蹬破鞋,勉強支着那受夠了風吹日曬而衣衫襤褸的身子站在我企盼已久的地方,這時,那幅圖畫就如夢如幻一樣消逝了,我又陷入孤苦伶仃的沮喪中。
我先在船伕中詢問我姨奶奶的消息,得到的回答各式各樣。一人說她住在南福爾蘭燈塔裡,結果把鬍子給燒光了。一人說她被綁在港口外的大浮標上,只有在兩個潮汐之間的那段時間才能為人看見。第三個人說她被關進了麥斯通監獄,罪名是偷小孩。
第四個人說有人看到她在上一次大風時騎在一把掃帚上,一直往加萊①飛去了。我又去向馬車伕們打聽,他們也是那樣開玩笑而不正經。最後,我向店舖主人們打聽,他們不喜歡我的樣子,一般都不聽我說些什麼就說他們可沒什麼東西能打發我。我這時覺得這是我逃走後最悲傷最困難的時刻了。
我已花完了所有的錢,也再無它物可以典賣;我餓,我渴,我累;我似乎和在倫敦那樣遠離我的目的地。
那天上午就這麼在打聽探訪中過去了,我坐在市場附近的街角一家空店舖的台階上,正在考慮到先前提過的那些地方去蹓蹓時,一個趕車經過的車伕掉下了一塊蓋馬布。我把那東西送給他時,他那一臉的和氣使我有勇氣問他:能否告訴我特洛伍德小姐住在什麼地方。這問題我問了太多次了,這次我都几乎沒法開口了。
①加萊是法國地名,與英國隔英吉利海峽相望。(譯者注)
「特洛伍德,」他說道,「讓我想想。我也知道這個姓。老太婆嗎?」
「是的,」我說道,「沒錯。」
「腰挺得板直的?」他挺起身子說。
「是的,」我說道,「我想應該是這樣的。」
「帶著一個口袋?」他說,「一個很大的口袋——脾氣孤怪,對人很嚴的?」
當我承認這描述無疑很正確時,我的心沉了下去。
「喏,那我告訴你吧,」他說道,「你走到那兒時,」他用鞭子指點那些山坡,「就一直往右走,走到向海的一些房子時,我想你就能打聽到她了。我認為她什麼也不會給你的。喏,這一便士是給你的。」
我好生感激地收下那賞金,用來買了塊麵包。我邊吃,邊朝那朋友指的方向走,走了好久,還沒走到他說的那些房子前。終於,我看到前面有些房子了;走到那兒,我就進了家小店,那是我們家鄉常稱作雜貨店的那種小店。我進店後請人們告訴我特洛伍德小姐住在什麼地方。
我是對櫃檯後的一個男子說這話的,當時他正在給一個年輕女子秤米;可那女子以為我問她,就轉過身來。
「我的東家嗎?」她說,「你要找她幹什麼,小傢伙。」
「我想,」我答道,「和她談談,可以吧?」
「向她行乞,你想?」那姑娘道。
「不,」我說,「不是的。」可我馬上想到我來此地其實並非為別的目的呀,我好不惶恐,說不出話來,我覺得我的臉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