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謝謝你,皮果提,」母親語氣歡快地答道,「今晚真是快樂。」
「一個陌生人或什麼的引起了這種快樂的變化?」皮果提暗示道。
「的確是令人快樂的變化。」母親答道。
皮果提仍然站在屋中間一動不動,母親又繼續唱下去,我睡着了。不過,我睡得不熟,還能聽見聲音,只是聽不清說的是什麼。當我從那種極不舒服的迷糊中清醒時,發現皮果提和母親都在流淚談着話。
「不是這樣一個人,科波菲爾先生不會喜歡的,」皮果提說,「我就這麼說,我敢這麼發誓!」
「哦!天哪!」母親叫道,「你要把我逼瘋!還有什麼女孩會像我這麼可憐地讓自己僕人糟踐的嗎?為什麼你要這麼不公平地叫我女孩呢?我沒結過婚嗎,皮果提?」
「上帝知道你是結過婚的,夫人,」皮果提答道。
「那你竟敢,」母親說,「你知道我的意思並不是說你怎麼敢,皮果提,而是你怎麼忍心——讓我這麼難受,對我說這麼殘酷的話,既然你很明白,我出了家門就沒一個朋友可以依靠!」
「越因為這樣,」皮果提答道,「就越不可以。不!就是不行。不!怎麼也不行!不!」皮果提那麼用勁地晃那燭台來加重語氣,我都認為她會把那燭台扔出去了。
「你竟敢這麼言過其實」母親說著眼淚更加泉湧,「這麼不公平地說話!你怎麼總把這說成是已成定局並已安排好了的,皮果提?我不是多次告訴過你,說這都不過是最普通的交際,你這殘忍的東西!你說到追求,我又能怎麼辦?如果人們有這麼蠢,要濫用感情,那是我的錯嗎?我能怎麼辦,我問你?你希望我把頭髮剃了,把臉塗黑,或把自己燙傷或燒傷讓自己變醜?我想你就是這麼希望的,皮果提,我肯定你巴不得我那樣做。」
這番不公平的指責似乎很讓皮果提傷了心,我是這麼認為的。
「我親愛的孩子,」母親叫道,並走到我坐著的扶手椅邊抱住了我,「我自己的小衛衛!這是不是暗示我,說我對我的寶貝——我最親愛的小寶貝——缺乏愛心!」
「根本沒人這麼暗示過。」皮果提說。
「你暗示了,皮果提!」母親答道,「你知道你暗示過。你心裡清楚你暗示過。你說的那些話不是那意思又是什麼意思;你這個刻薄的傢伙,你心裡和我一樣清白,上季度我不肯為我自己買一把新陽傘,雖說那把舊綠傘的傘面全破了,穗子也沒一點幹淨的,這就是為了他。你明白就是這樣,皮果提。
你不能否認。」她又滿懷激情地朝我轉過身來,她的臉貼著了我的臉,「你覺得我是一個淘氣的媽媽嗎,衛衛?我是一個討厭的,狠心的,自私的壞媽媽嗎?說我是,我的孩子,說『是的』呀,親愛的孩子,皮果提就會愛你,皮果提的愛要比我的偉大得多,衛衛。我一點也不愛你,是不是?」
這時,我們都大哭起來。我想我是三個人中哭得最響的。可我相信,我們都很真誠地哭。我本人傷心欲絶,恐怕在一陣激動時還把皮果提罵成「畜牲」。
我還記得那誠實的人兒當時好不痛苦,當時她衣上的扣子準一下全飛了。當她和母親和好後,她跪在扶手椅旁和我言和,那些小炸彈就一塊兒彈出去了。
我們都很不開心地上了床。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因嗚咽而自己不時醒過來。有一次我嗚咽得很厲害,以至我竟從床上坐了起來,這時我發現母親坐在被頭上向我俯下身來。後來,我就在她懷裡睡着了,睡得很香。
是在下一個星期天,還是又過了更長的時間我再次看見那男人,我已記不清了。我從不認為自己長於記日期。不過,他來到教堂,又和我們一起走回家。他還進了我們屋子,看放在客廳窗裡的那著名的天竺葵。
我覺得他並沒怎麼認真看那花,不過在離開前,他請求母親給他一朵花。她讓他自己選,可他偏偏不願那樣——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於是她摘下一朵花並交到他手裡。他說他永遠也不離開這朵花。我當時想這人竟不知道這花一、兩天裡就會花瓣片片落下,他真是傻透頂了。
晚上,皮果提也不像過去那樣總和我們在一起了。母親對她恭敬有加——在我看來比往常更尊重她——我們不是好得不得了的朋友,可我們和過去畢竟不一樣了,我們在一起不再像從前那麼愉快了。我有時想,也許皮果提反對母親穿放在抽屜裡的那些漂亮衣服,也許皮果提反對她那麼經常地去鄰居家;不過,我不能徹底弄個明白。
漸漸地,我也習慣看見那長着黑鬍子的男人了。我並不比過去喜歡他半點,而且仍然因對他懷着同樣的妒意而不安。如果說我這樣不僅僅是出於孩子本能的憎惡之心,不僅僅是因為皮果提和我對母親所抱的那種通常的看法,而是還有其它什麼理由,但這也決不是我稍大一點後所能發現的那理由。當時,我頭腦裡還沒生成那種觀點,或那種觀點還沒接近我頭腦。
但還不能把這一小點一小點連成一個網並把什麼人放入這網中。
一個秋天的早晨,我和母親在他前面的花園裡時,默德斯通先生——那時我知道他姓這個了——騎馬來到這兒。他勒住馬向我母親致意並說要去羅斯托夫特,看幾個在那兒駕遊艇的朋友。他還很快活地建議我坐在他前面的鞍子上,如果我願意騎一次馬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