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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急走下殿,左手扶住茅焦,右手麾左右曰:「去湯鑊!」茅焦曰:「大王已懸榜拒諫,不烹臣,無以立信。」秦王覆命左右收起榜文,又命內侍與茅焦穿衣,延之坐,謝曰:「前諫者但數寡人之罪,未嘗明悉存亡之計,天使先生開寡人之茅塞,寡人敢不敬聽!」
茅焦再拜進曰:「大王既俯聽臣言,請速備駕,往迎太后,闕下死屍,皆忠臣骨血,乞賜收葬!」秦王即命司裡收取二十七人之屍,各具棺槨,同葬于龍首山,表曰「會忠墓」。是日秦王親自發駕,往迎太后,即令茅焦禦車,望雍州進發。南屏先生讀史詩云:
二十七人屍纍纍,解衣趨鑊有茅焦。
命中不死終須活,落得忠名萬古標。
車駕將到棫陽宮,先令使者傳報,秦王膝行而前,見了太后,叩頭大哭。太后亦垂淚不已,秦王引茅焦謁見太后,指曰:「此吾之潁考叔也,」是晚,秦王就在棫陽宮歇宿。次日,請太后登輦前行,秦王后隨,千乘萬騎,簇擁如雲,路觀者無不稱頌秦王之孝。
回到咸陽,置酒甘泉宮中,母子歡飲,太后別置酒以宴茅焦,謝曰:「使吾母子復得相會,皆茅君之力也。」秦王乃拜茅焦為太傅,爵上卿,又恐不韋復與宮闈相通,遣出都城,往河南本國居住。
列國聞文信侯就國,各遣使問安,爭欲請之,處以相位,使者絡繹于道。秦王恐其用於他國,為秦之害,乃手書一緘,以賜不韋,略曰:
君何功于秦,而封盧十萬?君何親于秦,而號稱尚父?秦之施于君者厚矣!嫪皅之逆,由君始之,寡人不忍加誅,聽君就國。君不自悔禍,又與諸侯使者交通。非寡人所以寬君之意也,其與家屬徙居蜀郡,以郫之一城,為君終老。
呂不韋接書讀訖,怒曰:「吾破家扶立先王,功孰與我,太后先事我而得孕,王我所出也,親孰與我,王何相負之甚也?」少頃,又嘆曰:「吾以賈入子,陰謀人國,淫人之妻,殺人之君,滅人之祀,皇天豈容我哉,今日死晚矣!」遂置鴆于酒中,服之而死。門下客素受其恩者,相與盜載其屍,偷葬于北邙山下,與其妻合塚。
今北邙道西有大塚,民間傳稱呂母塚,蓋賓客諱言不韋葬處也。
秦王聞不韋已死,求其屍不得,乃盡逐其賓客。因下令大索國中,凡他方遊客,不許留居咸陽;已仕者削其官,三日內皆要逐出境外;容留之家一體治罪。
有楚國上蔡人李斯,乃名賢荀卿之弟子,廣有學問,向游秦國,事呂不韋為舍人。不韋薦其才能于秦王,拜為客卿。今日逐客令下,李斯亦在逐中,已被司裡驅出咸陽城外。斯于途中寫就表章,託言機密事,使郵傳上之秦王。略曰:
臣聞,「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高;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成其德。」昔穆公之霸也,西取繇余于戎,東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孫枝于晉;孝公用商鞅,以定秦國之法;惠王用張儀,以散六國之縱;昭王用范睢,以獲兼併之謀。四君皆賴客以成其功,客亦何負于秦哉。大王必欲逐客,客將去秦而為敵國之用,求其效忠謀于秦者,不可得矣!
秦王覽其書,大悟,遂除逐客之令,使人馳車往追李斯,及于驪山之下。斯乃還入咸陽,秦王命復其官,任用如初。
李斯因說秦王曰:「昔秦穆公興霸之時,諸侯尚眾,周德未衰,故未可行兼併之術。自孝公以來,周室卑微,諸侯相併,僅存六國,秦之役屬諸侯,非一代矣。夫以秦之強,大王之賢,掃蕩諸國,如拂灶塵。乃不及此時汲汲圖功,坐待諸侯復強,相聚‘合縱',悔之何及!」
秦王曰:「寡人欲併吞六國,計將安出?」
李斯曰:「韓近秦而弱,請先取韓,以懼諸國!」秦王從其計,使內史騰為將,率師十萬攻韓。
時韓桓惠王已薨,太子安即位。有公子非者,善於刑名法律之學,見韓之削弱,數上書於韓王安,韓王不能用。及秦兵伐韓,韓王懼,公子非自負其才,欲求用於秦國,乃自請于韓王,願為使聘秦,以求息兵,韓王從之。
公子非西見秦王,言韓王願納地為東藩,秦王大喜。非因說之曰:「臣有計可以破天下之‘縱',而遂秦兼併之謀。大王用臣之謀,若趙不舉,韓不亡,楚、魏不臣,齊、燕不附,願斬臣之頭,以徇于國,為人臣不忠者之戒!」因獻其所著《說難》、《孤憤》、《五蠹》、《說林》等書,五十餘萬言。
秦王讀而善之,欲用為客卿,與議國事。李斯忌其才,譖于秦王曰:「諸侯公子各親其親,豈為他人用哉,秦攻韓,韓王急而遣非入秦,安知不如蘇秦反間之計,非不可任也!」秦王曰:「然則逐之乎?」
李斯曰:「昔魏公子無忌、趙公子平原,皆曾留秦,秦不用,縱之還國,卒為秦患,非有才,不如殺之,以翦韓之翼!」秦王乃囚韓非于雲陽,將史蘽殺之,非曰:「吾何罪?」獄吏曰:「一棲不兩雄,當今之世,有才者非用即誅,何必罪乎?」非乃慷慨賦詩曰:“
《說》果難,《憤》何已?
《五蠹》未除,《說林》何取!
膏以香消,麝以臍死。
是夜,非以冠纓自勒其喉而死。韓王聞非死,益懼,請以國內附稱臣,秦王乃詔內史騰罷兵。
秦王一日與李斯議事,誇韓非之才,惜其已死,李斯乃進曰:「臣舉一人,姓尉名繚,大梁人也,深通兵法,其才勝韓非十倍!」秦王曰:「其人安在?」李斯曰:「今在咸陽,然其人自負甚高,不可以臣禮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