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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頗曰:「昔藺相如懷和氏璧單身入秦,尚能完歸趙國,秦不欺趙。若不往反起其疑。」趙王曰:「寡人亦以此為秦王美意,不可違也!」遂命趙勝同秦使西入咸陽,秦王一見,歡若平生,日日設宴相待,盤桓數日,秦王因極歡之際,舉卮向趙勝曰:「寡人有請于君,君若見諾,乞飲此酌。」
勝曰:「大王命勝,何敢不從?」因引卮盡之。
秦王曰:「昔周文王得呂尚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夷吾以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之太公、仲父也。范君之仇魏齊,托在君家,君可使人歸取其頭,以畢范君之恨,即寡人受君之賜。」趙勝曰:「臣聞之,‘貴而為友者,為賤時也;富而為友者,為貧時也。'夫魏齊,臣之友也,即使真在臣所,臣亦不忍出之,況不在乎?」
秦王變色曰:「君必不出魏齊,寡人不放君出關。」
趙勝曰:「關之出與不出,事在大王。且王以飲相召,而以威劫之,天下知曲直之所在矣。」
秦王知平原君不肯負魏齊,遂與之俱至咸陽,留于館舍,使人遺趙王書,略曰:
王子弟平原君在秦,范君之仇魏齊在平原君之家。魏齊頭旦至,平原君夕返。不然,寡人且舉兵臨趙,親討魏齊,又不出平原君于關,惟王諒之。
趙王得書大恐,謂群臣曰:「寡人豈為他國之亡臣,易吾國之鎮公子?」乃發兵圍平原君家,索取魏齊。平原君賓客多與魏齊有交,乘夜縱之逃出,往投相國虞卿。虞卿曰:「趙王畏秦,甚于豺虎,此不可以言語爭也,不如仍走大梁,信陵君招賢納士,天下亡命者皆歸之,又且平原君之厚交,必然相庇,雖然,君罪人不可獨行,吾當與君同往。」即解相印,為書以謝趙王,與魏齊共變服為賤者,逃出趙國。
既至大梁,虞卿乃伏魏齊于郊外,慰之曰:「信陵君慷慨丈夫,我往投之,必立刻相迎,不令君久待也!」虞卿徒步至信陵君之門,以刺通。
主客者入報。信陵君方解發就沐,見刺,大驚曰:「此趙之相國,安得無故至此?」使主客者辭以主人方沐,暫請入坐,因叩其來魏之意。虞卿情急,只得將魏齊得罪于秦始末,及自家捐棄相印,相隨投奔之意,大略告訴一番。
主客者復入言之,信陵君心中畏秦,不欲納魏齊,又念虞卿千里相投一段意思,不好直拒,事在兩難,猶豫不決,虞卿聞信陵君有難色,不即出見,大怒而去。
信陵君問于賓客曰:「虞卿之為人何如。」時侯生在旁,大笑曰:「何公子之暗於事也?虞卿以三寸舌取趙王相印,封萬戶侯,及魏齊窮困而投虞卿,虞卿不愛爵祿之重,解綬相隨,天下如此人有幾,公子猶未定其賢否耶?」信陵君大慚,急挽髮加冠,使輿人駕車疾驅郊外追之。
再說魏齊懸懸而望,待之良久,不見消息,想曰:「虞卿言信陵君慨慷丈夫,一聞必立刻相迎,今久而不至,事不成矣?」少頃,只見虞卿含淚而至曰:「信陵君非丈夫也,乃畏秦而卻我,吾當與君間道入楚。」魏齊曰:「吾以一時不察,得罪于范叔,一累平原君,再累吾子,又欲子間關跋涉,乞殘喘于不可知之楚,我安用生為。」即引佩劍自刎,虞卿急前奪之,喉已斷矣。
虞卿正在悲傷,信陵君車騎隨到,虞卿望見,遂趨避他所,不與相見。信陵君見魏齊屍首,撫而哭之曰:「無忌之過也!」時趙王不得魏齊,又走了相國虞卿,知兩人相隨而去,非韓即魏,遣飛騎四出追捕,使者至魏郊,方知魏齊自刎,即奏知魏王,欲請其頭,以贖平原君歸國。
信陵君方命殯殮魏齊屍首,意猶不忍,使者曰:「平原君與君一體也,平原之愛魏齊,與君又一心也。魏齊若在,臣何敢言;今惜已死無知之骨,而使平原君長為秦虜,君其安乎?」信陵君不得已,乃取其首,用匣盛之,交封趙使,而葬其屍于郊外。髯翁有詩詠魏齊云:
無端辱士聽須賈,只合損生謝范睢。
殘喘累人還自累,咸陽函首恨教遲!
虞卿既棄相印,感慨世情,遂不復遊宦,隱于白雲山中,著書自娛,譏刺時事,名曰《虞氏春秋》,髯翁亦有詩云:
不是窮愁肯著書?千秋高尚記虞兮。
可憐有用文章手,相印輕拋徇魏齊!
趙王將魏齊之首,星夜送至咸陽,秦王以賜范睢,范睢命漆其頭為溺器,曰:「汝使賓客醉而溺我;今令汝九泉之下,常含我溺也。」秦王以禮送平原君還趙,趙用為相國,以代虞卿之位。范睢又言于秦王曰:「臣布衣下賤,幸受知于大王,備位卿相,又為臣報切齒之仇,此莫大之恩也。但臣非鄭安平,不能延命于魏;非王稽,不能獲進于秦。願大王貶臣爵秩,加此二臣,以畢臣報德之心,臣死無所恨!」
秦王曰:「丞相不言,寡人幾忘之!」即用王稽為河東守,鄭安平為偏將軍。於是專用范睢之謀,先攻韓、魏,遣使約好於齊、楚。
范睢謂秦王曰:「吾聞齊之君王后賢而有智,當往試之。」乃命使者以玉連環獻於君王后曰:「齊國有人能解此環者,寡人願拜下風。」
君王后命取金錘在手,即時擊斷其環,謂使者曰:「傳語秦王,老婦已解此環訖矣。」
使者還報,范睢曰:「君王后果女中之傑,不可犯也。」於是與齊結盟,各無侵害,齊國賴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