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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如心中暗想:「此乃秦王欲誑取璧,非真情。」乃謂秦王曰:「寡君不敢愛希世之寶,以得罪于大王,故臨遣臣時,齋戒五日,遍召群臣,拜而遣之,今大王亦宜齋戒五日,陳設車輅文物,具左右威儀,臣乃敢上璧。」
秦王曰:「諾。」乃命齋戒五日,送相如于公館安歇。
相如抱璧至館,又想道:「我曾在趙王面前誇口:‘秦若不償城,願完璧歸趙。'今秦王雖然齋戒,倘得璧之後,仍不償城,何面目回見趙王?」乃命從者穿粗褐衣,裝作貧人模樣,裝布袋纏璧于腰,從徑路竊走,附奏于趙王曰:「臣恐秦欺趙,無意償城,謹遣從者歸璧大王,臣待罪于秦,死不辱命。」趙王曰:「相如果不負所言矣!」
再說秦王假說齋戒,實未必然,過五日,升殿陳設禮物,令諸侯使者皆會,共觀受璧,欲以誇示列國,使贊禮引趙國使臣上殿,藺相如從容徐步而入,謁見已畢,秦王見相如手中無璧,問曰:「寡人已齋戒五日,敬受和璧,今使者不持璧來,何故?」相如奏曰:「秦自穆公以來,共二十餘君,皆以詐術用事,遠則杞子欺鄭,孟明欺晉;近則商鞅欺魏,張儀欺楚。往事歷歷,從無信義,臣今者惟恐見欺于王,以負寡君,已令從者懷璧從間道還趙矣,臣當死罪。」
秦王怒曰:「使者謂寡人不敬,故寡人齋戒受璧,使者以璧歸趙,是明欺寡人也。」叱左右前縛相如,相如面不改色,奏曰:「大王請息怒,臣有一言。今日之勢,秦強趙弱,但有秦負趙之事,決無趙負秦之理。大王真欲得璧,先割十五城予趙,隨一介之使,同臣往趙取璧,趙豈敢得城而留璧,負不信之名,以得罪于大王哉?臣自知欺大王之罪,罪當萬死;臣已寄奏寡君,不望生還矣,請就鼎鑊之烹,令諸侯皆知秦以欲璧之故,而誅趙使,曲直有所在矣!」
秦王與群臣面面相覷,不能吐一語,諸侯使者旁觀,皆為相如危懼,左右欲牽相如去,秦王喝住,謂群臣曰:「即殺相如,璧未可得,徒負不義之名,絶秦、趙之好。」乃厚待相如,禮而歸之。
髯翁讀史至此,論秦人攻城取邑,列國無可奈何,一璧何足為重?相如之意,只恐被秦王欺趙得璧,便小覷了趙國,將來難以立國,倘索地索貢,不可復拒,故于此顯個力量,使秦王知趙國之有人也。
藺相如既歸,趙王以為賢,拜上大夫,其後秦竟不予趙城,趙亦不與秦璧。
秦王心中終不釋然于趙,復遣使約趙王于西河外澠池之地,共為好會。
趙王曰:「秦以會欺楚懷王,錮之咸陽,至今楚人傷心未已;今又來約寡人為會,得無以懷王相待乎?」
廉頗與藺相如計議曰:「王若不行,示秦以弱。」乃共奏曰:「臣相如願保駕前往,臣頗願輔太子居守。」趙王喜曰:「相如且能完璧,況寡人乎?」平原君趙勝奏曰:「昔宋襄公以乘車赴會,為楚所劫;魯君與齊會于夾谷,具左右司馬以從。今保駕雖有相如,請精選鋭卒五千扈從,以防不虞,再用大軍離三十里屯紮,方保萬全。」
趙王曰:「五千鋭卒,何人為將?」
趙勝對曰:「臣所知田部吏李牧者,真將才也!」
趙王曰:「何以見之?」
趙勝對曰:「李牧為田部吏,取租稅,臣家過期不納,牧以法治之,殺臣司事者九人,臣怒責之,牧謂臣曰:‘國之所恃者,法也。今縱君家而不奉公,則法削;法削則國弱。而諸侯加兵,趙且不保其國,君安得保其家乎?以君之貴,奉公如法,法立而國強,長保富貴,豈不善耶?'此其識慮非常,臣是以知其可將也!」
趙王即用李牧為中軍大夫,使率精兵五千扈從同行,平原君以大軍繼之。廉頗送至境上,謂趙王曰:「王入虎狼之秦,其事誠不測;今與王約,度往來道路,與夫會遇之禮畢,為期不過三十日耳,若過期不歸,臣請如楚國故事,立太子為王,以絶秦人之望。」
趙王許諾,遂至澠池,秦王亦到,各歸館驛。至期,兩王以禮相見,置酒為歡。
飲至半酣,秦王曰:「寡人竊聞趙王善於音樂,寡人有寶瑟在此,請趙王奏之。」趙王面赤,然不敢辭,秦侍者將寶瑟進于趙王之前,趙王為奏《湘靈》一曲,秦王稱善不已。鼓畢,秦王曰:「寡人聞趙之始祖烈侯好音,君王真得家傳矣!」乃顧左右召御史,使載其事,秦御史秉筆取簡,書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于澠池,令趙王鼓瑟。」
藺相如前進曰:「趙王聞秦王善於秦聲,臣謹奉盆缶,請秦王擊之,以相娛樂。」秦王怒,色變不應,相如即取盛酒瓦器,跪請于秦王之前。秦王不肯擊,相如曰:「大王恃秦之強乎,今五步之內,相如得以頸血濺大王矣!」
左右曰:「相如無禮!」欲前執之。
相如張目叱之,鬚髮皆張。,左右大駭,不覺倒退數步,秦王意不悅,然心憚相如,勉強擊缶一聲,相如方起。召趙御史亦書於簡曰:「某年月日,趙王與秦王會于澠池,令秦王擊缶。」秦諸臣意不平,當筵而立。
請于趙王曰:「今日趙王惠顧,請王割十五城為秦王壽。」
相如亦請于秦王曰:「禮尚往來,趙既進十五城于秦,秦不可不報,亦願以奉之咸陽為趙王壽。」
秦王曰:「吾兩君為好,諸君不必多言。」乃命左右,更進酒獻酬,假意盡歡而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