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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宗為人,正直敢言,屢向厲公言:「郤氏族大勢盛,宜分別賢愚,稍抑其權,以保全功臣之後。」厲公不聽,三郤恨伯宗入骨,遂譖伯宗謗毀朝政。厲公信之,反殺伯宗,其子伯州犁奔楚,楚用為太宰,與之謀晉。
厲公素性驕侈,兼好內外嬖倖甚多。外嬖胥童、夷羊五、長魚矯、匠麗氏等一班小年,皆拜為大夫;內嬖美姬愛婢,不計其數。日事淫樂,好諛惡直,政事不修,群臣解體。
士燮見朝政日非,不欲伐鄭。郤至曰:「不伐鄭,何以求諸侯?」欒書曰:「今日失鄭,魯、宋亦將離心,溫季之言是也。」楚降將苗賁皇亦勸伐鄭,厲公從其言,獨留荀居守,遂親率大將欒書、士燮、郤錡、荀偃、韓厥、郤至、魏錡、欒鍼等,出車六百乘,浩浩蕩蕩,殺奔鄭國。一面使郤犨往魯、衛各國,請兵助戰。
鄭成公聞晉兵勢大,欲謀出降。大夫姚鈎耳曰:「鄭地褊小,間于兩大,只宜擇一強者而事之,豈可朝楚暮晉,而歲歲受兵乎?」鄭成公曰:「然則何如?」鈎耳曰:「依臣之見,莫如求救于楚,楚至,吾與之夾攻,大破晉兵,可保數年之安也。」成公遂遣鈎耳往楚求救。
楚共王終以西門之盟為嫌,不欲起兵,問于令尹嬰齊。嬰齊對曰:「我實無信,以致晉師,又庇鄭而與之爭,勤民以逞,勝不可必,不如待之!」公子側進曰:「鄭人不忍背楚,是以告急。前不救齊,今又不救鄭,是絶歸附者之望也。臣雖不才,願提一旅,保駕前往,務要再奏‘掬指'之功!」
共王大悅,乃拜司馬公子側為中軍元帥,令尹公子嬰齊為左軍,右尹公子壬夫將右軍,自統親軍兩廣之眾,望北進發,來救鄭國。日行百里,其疾如風。
早有哨馬報入晉軍,士燮私謂欒書曰:「君幼不知國事,吾偽為畏楚而避之,以儆君心,使知戒懼,猶可少安。」欒書曰:「畏避之名,書不敢居也。」士燮退而嘆曰:「此行得敗為幸,萬一戰勝,外寧必有內憂,吾甚懼之。」
時楚兵已過鄢陵,晉兵不能前進,留屯彭祖岡,兩下各安營下寨,來日,是六月甲午大盡之日,名為晦日,晦不行兵,晉軍不做準備,五鼓漏盡,天色猶未大明,忽然寨外喊聲大振,守營軍士忙忙來報:「楚軍直逼本營,排下陣勢。」
欒書大驚曰:「彼既壓我軍而陣,我軍不能成列,交兵恐致不利,且堅守營壘,待從容設計以破之。」諸將紛紛議論,有言選鋭突陣者,有言移兵退後者。
時士燮之子名匄,年才一十六歲,聞眾議不決,乃突入中軍,稟于欒書曰:「元帥患無戰地乎?此易事也。」欒書曰:「子有何計?」士匄曰:「傳令牢把營門,軍士于寨內暗暗將灶土盡皆削平,井用木板掩蓋,不過半個時辰結陣有餘地矣,既成列于軍中,決開營壘以為戰道,楚其奈我何哉?」欒書曰:「井灶乃軍中急務,平灶塞井何以為食?」匄曰:「先命各軍預備乾糧淨水足支一二日,俟佈陣已定,分撥老弱於營後另作井灶就之。」士燮本不欲戰,見其子進計,大怒,罵曰:「兵之勝負關係天命,汝童子有何知識,敢在此搖唇鼓舌?」遂拔戈逐之,眾將把士燮抱住,士匄方能走脫,欒書笑曰:「此童子之智,勝於范孟也。」乃從士匄之計令各寨多造乾糧,然後平灶掩井擺列陣勢,準備來日交兵。胡曾詠史詩云:
軍中列陣本奇謀,士燮抽戈若寇仇。
豈是心機遜童子,老成憂國有深籌。
卻說楚共王直逼晉營而陣,自謂出其不意,軍中必然擾亂,卻寂然不見動靜。乃問于太宰伯州犁曰:「晉兵堅壘不動,子晉人也,必知其情。」州犁曰:「請王登車巢車而望之。」楚王登車巢車,使州犁立於其側,王問曰:「晉兵馳騁,或左或右者何也?」州犁對曰:「召軍吏也。」王曰:「今又群聚于中軍矣。」州犁曰:「合而為謀也。」又望曰:「忽然張幕何故?」州犁曰:「虔告于先君也。」又望曰:「今又撤幕矣。」對曰:「將發軍令也。」又望曰:「軍中為何暄嘩,飛塵不止?」對曰:「彼因不得成列,將塞井平灶,為戰地耳。」又望曰:「車皆駕馬矣,將士升車矣。」對曰:「將結陣也。」又望曰:「升車者何以復下?」對曰:「將戰而禱神也。」又望曰:「中軍勢似甚盛,其君在乎?」對曰:「欒、范之族,挾公而陣,不可輕敵也!」
楚王盡知晉國之情,乃戒諭軍中,打點來日交鋒之事。楚之降將苗賁皇亦侍于晉侯之側,獻策曰:“自令尹孫叔之死,軍政無常,兩廣精兵,久不選換,老不堪戰者多矣。
且左右二帥,不相和睦,此一戰楚可敗也!”髯翁有詩云:
楚用州犁本晉良,晉人用楚是賁皇。
人才難得須珍重,莫把謀臣借外邦!
是日,兩軍各堅壘相持,未戰,楚將潘黨于營後試射紅心,連中三矢,眾將哄然讚美。適值養繇基至,眾將曰:「神箭手來矣!」潘黨怒曰:「我的箭何為不如養叔?」養繇基曰:「汝但能射中紅心,未足為奇;我之箭能百步穿楊!」眾將問曰:「何為百步穿楊?」繇基曰:「曾有人將顏色認記楊樹一葉,我于百步外射之,正穿此葉中心,故曰百步穿楊。」眾將曰:「此間亦有楊樹,可試射否?」繇基曰:「何為不可?」眾將大喜曰:「今日乃得觀養叔神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