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楚成王假飾乘車赴會,跟隨人眾俱是壯丁,內穿暗甲,身帶暗器,都是成得臣、鬥勃選練來的,好不勇猛。又遣蔿呂臣、鬥般二將統領大軍,隨後而進,準備大大廝殺。宋襄公全然不知,墮其圈套,正是:「沒心人遇有心人,要脫身時難脫身」了。楚王拿住了襄公,眾甲士將公館中所備獻享犒勞之儀,及倉中積粟,擄掠一空,隨行車乘,皆為楚有。
陳、蔡、鄭、許、曹五位諸侯,人人悚懼,誰敢上前說個方便。楚成王邀眾諸侯至于館寓,面數宋襄公六罪,曰:「汝伐齊之喪,擅行廢置,一罪也;滕子赴會稍遲,輒加縶辱,二罪也;用人代牲,以祭淫鬼,三罪也;曹缺地主之儀,其事甚小,汝乃恃強圍之,四罪也;以亡國之餘,不能度德量力,天象示戒,猶思圖伯,五罪也;求諸侯于寡人,而妄自尊大,全無遜讓之禮,六罪也。天奪其魄,單車赴會,寡人今日統甲車千乘,戰將千員,踏碎睢陽城,為齊、鄫各國報仇。諸君但少駐車駕,看寡人取宋而回,更與諸君痛飲十日方散。」眾諸侯莫不唯唯。
襄公頓口無言,似木雕泥塑一般,只多著兩行珠淚。須臾,楚國大兵俱集,號曰千乘,實五百乘。楚成王賞勞了軍士,拔寨都起,帶了宋襄公,殺向睢陽城來。列國諸侯,奉楚王之命,俱屯盂地,無敢歸者。史官有詩譏宋襄之失。詩云:
無端媚楚反遭殃,引得睢陽做戰場。
昔日齊桓曾九合,何嘗容楚近封疆。
卻說公子目夷自盂地盟壇逃回本國,向司馬公孫固說知宋公被劫一事:「楚兵旦暮且到,速速調兵,登陴把守。」
公孫固曰:「國不可一日無君,公子須暫攝君位,然後號令賞罰,人心始肅。」目夷附公孫固之耳曰:「楚人執我君以伐我,有挾而求也。必須如此如此,楚人必放吾君歸國。」
固曰:「此言甚當。」乃向群臣言:「吾君未必能歸矣。我等宜推戴公子目夷,以主國事。」
群臣知目夷之賢,無不欣然,公子目夷告于太廟,南面攝政。三軍用命,鈴柝嚴明。睢陽各路城門,把守得鐵桶相似。
方纔安排停當,楚王大軍已到。立住營寨,使將軍鬥勃向前打話,言:「爾君已被我拘執在此,生殺在我手。早早獻土納降,保全汝君性命。」
公孫固在城樓答曰:「賴社稷神靈,國人已立新君矣。生殺任你,欲降不可得也。」
鬥勃曰:「汝君見在,安得復立一君乎?」
公孫固曰:「立君以主社稷也。社稷無主,安得不立新君?」
鬥勃曰:「某等願送汝君歸國,何以相酬?」
公孫固曰:「故君被執,已辱社稷。雖歸亦不得為君矣。歸與不歸,惟楚所命,若要決戰,我城中甲車未曾損折,情願決一死敵。」
鬥勃見公孫固答語硬掙,回報楚王,楚王大怒,喝教攻城,城上矢石如雨,楚兵多有損傷。連攻三日,乾折便宜,不能取勝。楚王曰:「彼國既不用宋君,殺之何如?」
成得臣對曰:「王以殺鄫子為宋罪。今殺宋公,是效尤也。殺宋公猶殺匹夫耳,不能得宋,而徒取怨,不如釋之。」
楚王曰:「攻宋不下,又釋其君,何以為名?」
得臣對曰:「臣有計矣,今不與盂之會者,惟齊、魯二國,齊與我已兩次通好,且不必較;魯禮義之邦,一向輔齊定伯,目中無楚,若以宋之俘獲獻魯,請魯君于亳都相會,魯見宋俘。必恐懼而來,魯、宋是葵邱同盟之人,況魯侯甚賢,必然為宋求情,我因以為魯君之德,是我一舉而兼得宋、魯也。」
楚王鼓掌大笑曰:「子玉真有見識。」乃退兵屯于亳都。
用宜申為使,將鹵獲數車,如曲阜獻捷,其書云:
宋公傲慢無禮,寡人已幽之於亳,不敢擅功,謹獻捷于上國,望君辱臨,同決其獄。
魯僖公覽書大驚。正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明知楚使獻捷,詞意誇張,是恐嚇之意,但魯弱楚強,若不往會,恐其移師來伐,悔無及矣。乃厚待宜申,先發回書,馳報楚王,言:「魯侯如命,即日赴會。」
魯僖公隨後發駕,大夫仲遂從行,來至亳都,仲遂因宜申先容,用私禮先見了成得臣,囑其于楚王前,每事方便。得臣引魯僖公與楚成王相見,各致敬慕之意,其時,陳、蔡、鄭、許、曹五位諸侯,俱自盂地來會,和魯僖公共是六位,聚于一處商議。
鄭文公開言,欲尊楚王為盟主。諸侯囁嚅未應,魯僖公奮然曰:「盟主須仁義布聞,人心悅服,今楚王恃兵車之眾,襲執上公,有威無德,人心疑懼。吾等與宋俱有同盟之誼,若坐視不救,惟知奉楚,恐被天下豪傑恥笑。楚若能釋宋公之囚,終此盟好,寡人敢不惟命是聽?」
眾諸侯皆曰:「魯侯之言甚善。」仲遂將這話私告于成得臣,得臣轉聞于楚王。楚王曰:「諸侯以盟主之義責寡人,寡人其可違乎?」乃于亳郊更築盟壇,期以十二月癸丑日,歃血要神,同赦宋罪。
約會已定,先一日將宋公釋放,與眾諸侯相見。宋襄公且羞且憤,滿肚不樂,卻又不得不向諸侯稱謝。
至日,鄭文公拉眾諸侯敦請楚成王登壇主盟。成王執牛耳,宋、魯以下次第受歃。襄公敢怒而不敢言。事畢,諸侯各散。
宋襄公訛聞公子目夷已即君位,將奔衛以避之。公子目夷遣使已到,致詞曰:「臣所以攝位者,為君守也。國固君之國,何為不入?」須臾,法駕齊備,迎襄公以歸。目夷退就臣列。
胡曾先生論襄公之釋,全虧公子目夷定計,神閒氣定,全不以舊君為意。若手忙腳亂,求歸襄公,楚益視為奇貨,豈肯輕放。有詩贊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