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期,屠岸夷復往。則祁舉、共華、賈華、騅遄皆先在,又有叔堅、累虎、特宮、山祈四人,皆故太子申生門下,與鄭父、屠岸夷共是十人,重複對天歃血,共扶公子重耳為君。後人有詩云:
只疑屠岸來求救,誰料奸謀呂郤為?
強中更有強中手,一人行詐九人危。
丕鄭父款待眾人,盡醉而別.屠岸夷私下回報郤芮,芮曰:「汝言無據,必得鄭父手書,方可正罪。」夷次夜再至鄭父之家,索其手書,往迎重耳,鄭父已寫就了,簡後署名,共是十位,其九人俱先有花押,第十屠岸夷也。夷亦請筆書押。鄭父緘封停當,交付夷手,囑他:「小心在意,不可漏泄。」
屠岸夷得書,如獲至寶,一徑投郤芮家,呈上芮看。芮乃匿夷于家,將書懷于袖中,同呂飴甥往見國舅虢射,備言如此如此:「若不早除,變生不測。」虢射夜叩宮門,見了惠公,細述丕鄭父之謀:「明日早朝,便可面正其罪,以手書為證。」
次日,惠公早朝,呂、郤等預伏武士于壁衣之內。百官行禮已畢,惠公召丕鄭父問曰:「知汝欲逐寡人而迎重耳,寡人敢請其罪。」
鄭父方欲致辯,郤芮仗劍大喝曰:「汝遣屠岸夷將手書迎重耳,賴吾君洪福,屠岸夷已被吾等伺候于城外拿下,搜出其書。同事共是十人,今屠岸夷已招出,汝等不必辯矣!」
惠公將原書擲于案下,呂飴甥拾起,按簡呼名,命武士擒下。只有共華告假,在家未到,另行捕拿。見在八人,面面相覷,真個是有口難開,無地可入,惠公喝教「押出朝門斬首!」
內中賈華大呼曰:「臣先年奉命伐屈,曾有私放吾君之功,求免一死,可乎?」
呂飴甥曰:「汝事先君而私放吾主;今事吾主,復私通重耳。此反覆小人,速宜就戮。」
賈華語塞,八人束手受刑。
卻說共華在家,聞鄭父等事泄被誅,即忙拜辭家廟,欲赴朝中領罪。
其弟共賜謂曰:「往則就死,盍逃乎?」
共華曰:「丕大夫之入,吾實勸之。陷人于死,而己獨生,非丈夫也。吾非不愛生,不敢負丕大夫耳。」遂不待捕至,疾趨入朝請死,惠公亦斬之。
丕豹聞父遭誅,飛奔秦國逃難,惠公欲盡誅裡、丕諸大夫之族。郤芮曰:「罪人不孥,古之制也;亂人行誅,足以儆眾矣。何必多殺,以懼眾心?」
惠公乃赦各族不誅,進屠岸夷為中大夫,賞以負葵之田三十萬。
卻說丕豹至秦,見了穆公,伏地大哭。穆公問其故,丕豹將其父始謀,及被害緣由,細述一遍,乃獻策曰:「晉侯背秦之大恩,而修國之小怨,百官聳懼,百姓不服,若以偏師往伐,其眾必內潰,廢置惟君所欲耳。」
穆公問于群臣,蹇叔對曰:「以丕豹之言而伐晉,是助臣伐君,于義不可。」
百里奚曰:「若百姓不服,必有內變,君且俟其變而圖之。」
穆公曰:「寡人亦疑此言,彼一朝而殺九大夫,豈眾心不附,而能如此。況兵無內應,可必有功乎?」
丕豹遂留仕秦為大夫。
時晉惠公之二年,周襄王之三年也。
是年周王子帶,以賂結好伊、雒之戎,使戎伐京師,而己從中應之。戎遂入寇,圍王城,周公孔與召伯廖悉力固守,帶不敢出會戎師。襄王遣使告急於諸侯。
秦穆公、晉惠公皆欲結好周王,各率師伐戎以救周,戎知諸侯兵至,焚掠東門而去。
惠公與穆公相見,面有慚色。惠公又接得穆姬密書,書中數晉侯無禮于賈君,又不納群公子,許多不是,教他速改前非,不失舊好。惠公遂有疑秦之心,急急班師。丕豹果穆公夜襲晉師。
穆公曰:「同為勤王而來此,雖有私怨,未可動也。」
乃各歸其國。
時齊桓公亦遣管仲將兵救周。聞戎兵已解,乃遣人詰責戎主,戎主懼齊兵威,使人謝曰:「我諸戎何敢犯京師?爾甘叔招我來耳。」
襄王於是逐王子帶,子帶出奔齊國。戎主使人詣京師,請罪求和,襄王許之,襄王追念管仲定位之功,今又有和戎之勞,乃大饗管仲,待以上卿之禮。管仲遜曰:「有國、高二子在,臣不敢當。」再三謙讓,受下卿之禮而還。
是冬,管仲疾,桓公親往問之。見其瘠甚,乃執其手曰:「仲父之疾甚矣,不幸而不起,寡人將委政于何人?」
時寧戚、賓須無先後俱卒,管仲嘆曰:「惜哉乎,寧戚也!」
桓公曰:「寧戚之外,豈無人乎。吾欲任鮑叔牙,何如?」
仲對曰:「鮑叔牙,君子也。雖然,不可以為政。其人善惡過于分明。夫好善可也,惡惡已甚,人誰堪之。鮑叔牙見人之一惡,終身不忘,是其短也。」
桓公曰:「隰朋何如?」
仲對曰:「庶乎可矣。隰朋不恥下問,居其家不忘公門。」言畢,喟然嘆曰:「天生隰朋,以為夷吾舌也。身死舌安得獨存。恐君之用隰朋不能久耳。」
桓公曰:「然則易牙何如?」
仲對曰:「君即不問,臣亦將言之。彼易牙、豎刁、開方三人,必不可近也。」
桓公曰:「易牙烹其子,以適寡人之口,是愛寡人勝於愛子,尚可疑耶?」
仲對曰:「人情莫愛於子。其子且忍之,何有于君?」
桓公曰:「豎刁自宮以事寡人,是愛寡人勝於愛身,尚可疑耶?」
仲對曰:「人情莫重於身,其身且忍之,何有于君?」
桓公曰:「衛公子開方,去其千乘之太子,而臣于寡人,以寡人之愛幸之也。父母死不奔喪,是愛寡人勝於父母,無可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