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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恢坐為將軍不出擊匈奴單于輜重,下廷尉,當斬。恢行千金于丞相田蚡, 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後以蚡言告上,上竟誅恢。蚡蚣,王太后同母弟也。漢世母后豫聞政事,故昭、蚡憑之以招權納賄,其史所不書者,當非一事也。神宗熙寧七年,天下大旱,帝對朝嗟嘆,欲盡罷法度之不善者。王安石怫然爭之,帝曰:「比兩宮泣下,憂京師亂起,以為更失人心。」安石曰: 「兩宮有言,乃向經、曹佾(yì)所為耳。」是時,安石力行新法,以為民害, 向經、曹佾能獻忠於母后,可謂賢戚裡矣,而安石非沮之,使遇薄昭、田蚡, 當如何哉?高遵裕坐西征失律抵罪,宣仁聖烈後臨朝,宰相蔡確乞復其官, 後曰:「遵裕,靈武之役,塗炭百萬,得免刑誅幸矣,吾何敢顧私恩而違天下公議!」其聖如此,雖有昭、蚡百輩,何所容其奸乎? 文字結尾《老子道經》「孔德之容」一章,其末云:「吾何以知眾甫之然哉?以此。」蓋用二字結之。《左傳》:「叔孫武叔使郈馬正侯犯殺郈宰公若藐, 弗能。其圉人曰:『吾以劍過朝,公若必曰:‘誰之劍也?」吾稱子以告, 必觀之,吾偽固而授之末,則可殺也。』使如之。”《孟子》載:“齊人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必厭酒肉而後反。問所與飲食者,則盡富貴也。
妻瞷其所之,乃之東郭播間之祭者,乞其餘。歸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今若此!』”此二事反覆數十百語,而但以「使如之」及「今若此」各三字結之。《史記·封禪書》載武帝用方士言神祠長陵神君,李少君、謬忌、少翁、游水髮根、欒大、公孫卿、史寬舒、丁公、王朔、公玉帶、越人勇之之屬,所言祠灶,化丹沙,求蓬萊安期生,立太一罈,作甘泉宮台室,柏梁、仙人掌,壽宮神君,鬥棋小方,泰帝神鼎,雲陽美光,緱氏城仙人跡,太室呼萬歲,老父牽狗,白雲起封中,德星出,越祠鷄卜,通天台, 明堂,崑崙,建章宮,五城十二樓,凡數十事,三千言,而其未雲「然其效可睹矣」。則武帝所興為者,皆墮誕罔中,不待一二論說也。文字結尾之簡妙至此。
國初古文歐陽公書韓文後云:“予少家漢東,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堯輔頗好學。
予游其家,見有敝篋貯故書在壁間,發而視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 脫落顛倒無次序,因乞以歸讀之。是時,天下未有道韓文者,予亦方舉進士, 以禮部詩賦為事。後官于洛陽,而尹師魯之徒皆在,遂相與作為古文,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補綴之。其後天下學者亦漸趨于古,韓文遂行于世。”又作《蘇子美集序》云:「子美之齒少於予,而予學古文,反在其後。天聖之間,學者務以言語聲偶擿以相誇尚,子美獨與其兄才翁及穆參軍伯長作為古歌詩雜文,時人頗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顧也。其後學者稍趨于古。獨子美為于舉世不為之時,可謂特立之士也。」《柳子厚集》有穆修所作《後敘》云:「予少嗜觀韓、柳二家之文,《柳》不全見于世,《韓》則雖目其全,至所缺墜,亡字失句,獨于集家為甚。凡用力二紀,文始幾定,時天聖九年也。」
予讀《張景集》中《柳開行狀》云:“公少誦經籍,大水趙生,老儒也,持韓愈文僅百篇授公曰:『質而不麗,意若難曉,子詳之,何如?』公一覽不能捨,嘆曰:『唐有斯文哉!』因為文章直以韓為宗尚。時韓之道獨行于公。
遂名肩愈,字紹先。韓之道大行于今,自公始也。”又云:「公生於晉末, 長於宋初,扶百世之大教,續韓、孟而助周、孔。兵部侍郎王祜得公書曰: 『子之文出於今世,真古之文章也。』兵部尚書楊昭儉曰:『子之文章,世無如者已二百年矣。』」開以開寶六年登進士第,景作行狀時,咸平三年。
開序韓文云:「予讀先生之文,自年十七至于今,凡七年。」然則在國初開已得《昌黎集》而作古文,去穆伯長時數十年矣。蘇、歐陽更出其後,而歐陽略不及之,乃以為天下未有道韓文者,何也?範文正公作《尹師魯集序》亦云:「五代文體薄弱,皇朝柳仲涂起而麾之。泊楊大年專事藻飾,謂古道不適于用,廢而弗學者久之。師魯與穆伯長力為古文,歐陽永叔從而振之, 由是天下之文一變而古。」其論最為至當。
容齋續筆
第卷十
(十七則) 經傳煩簡《左傳》:蔡聲子謂楚子木曰:「善為國者,賞不僭而刑不濫。賞僭則懼及淫人;刑濫則懼及善人。若不幸而過,寧僭無濫,與其失善,寧其利淫。」
其語本於《大禹漠》「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也。
晉叔向冶鄭子產書曰:「先王議事以制,海之以忠,聳之以行,教之以務, 使之以和,臨之以敬,涖之以強,斷之以剛,猶求聖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長,慈惠之師。」其語本於《呂刑》「惟良折獄,哲人惟刑」也。旨意則同,而經傳煩簡為不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