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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子揚雄齊莊公之難,晏子不死不亡,而曰:「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而為己亡,非其私昵,誰敢任之?」及崔杼、慶封盟國人曰: 「所不與崔、慶者。」晏子嘆曰:「嬰所不唯忠於君,利社稷者是與,有如上帝!」晏子此意正與豫子所言眾人遇我之義同,特不以身殉莊公耳。至于毅然據正以社稷為辭,非豫子可比也。揚雄仕漢,親蹈王莽之變,退托其身于列大夫中,不與高位者同其死,抱道沒齒,與晏子同科。世儒或以《劇秦美新》貶之;是不然,此雄不得已而作也。夫誦述新莽之德,止能美于暴秦, 其深意固可知矣。序所言配五帝冠三王,開闢以來未之聞,直以戲莽爾。使雄善為諛佞,撰符命,稱功德,以邀爵位,當與國師公同列,豈固窮如是哉? 一以貫之「一以貫之」之語,聖賢心學也,夫子以告曾子、子貢,而學者猶以為不同。尹彥明曰:「子貢之於學,不及曾子也如此,孔子于曾子,不待其問而告之,曾子復深喻之曰『唯』。至于子貢,則不足以知之矣,故先發『多學而識之』之間,果不能知之以為然也,又復疑其不然而請焉,方告之曰『予一以貫之』。雖聞其言,猶不能如曾子之唯也。」范淳父亦曰:「先攻子貢之失,而後語以至要。」予竊以為二子皆孔門高第也,其聞言而唯,與夫聞而不復問,皆已默識於言意之表矣。世儒所以卑子貢者,為其先然「多學而識之」之旨也,是殆不然。方聞聖言如是,這應曰「否」,非弟子所以敬師之道也,故對曰「然」,而即繼以「非與」之問,豈為不能知乎?或者至以為孔子擇而告參、賜,蓋非餘人所得聞,是又不然。顏氏之子,冉氏之孫, 豈不足以語此乎?曾子于一「唯」之後,適門人有問,故發其「忠恕」之言。
使子貢是時亦有從而問者,其必有以詔之矣。
裴潛陸俟曹操以裴潛為代郡太守,服烏丸三單于之亂。後召潛還,美其治代之功, 潛曰:「潛于百姓雖寬,于諸胡為峻。今繼者必以潛為治過嚴,而事加寬惠; 彼素驕恣,過寬必弛,既弛又將攝之以法,此怨叛所由生也。以勢料之,代必復叛。」於是操深悔還潛之速。後數十日,單于反問果至。元魏以陸俟為懷荒鎮將,高車諸莫弗訟俟嚴急無恩,復請前鎮將郎孤。魏使孤代俟,俟既至,言曰:「不過期年,郎孤必敗,高車必叛。」世祖切責之。明年,諸莫弗果殺孤而叛。帝召俟問曰:「何以知其然?」俟曰:「高車不知上下之禮, 故臣制之以法,使知分限,而諸莫弗訟臣無恩,稱孤之美。孤獲還鎮,悅其稱譽,專用寬恕待之,無禮之人,易生驕慢,孤必將復以法裁之,眾心怨懟, 必生禍亂矣!」帝然之。裴潛、陸俟,可謂知為治之道矣。鄭子產戒子大叔曰:「惟有德者能以寬服人,其次莫如猛。」大叔不忍猛而寬,是以致萑苻之盜,故孔子有寬猛相濟之說。烏丸、高車,不知禮法,裴、陸先之以威, 使其久而服化,必漸施之以寬政矣。後之人讀紙上語,專以鷹擊毛摯為治, 而不思救弊之術,無問華夷,吾見其敗也。
拔亡為存燕樂毅伐齊,下七十餘城,所存者唯莒、即墨兩城耳,賴田單之力,齊復為齊,尺寸之土無所失。曹操牧兗州,州叛迎呂布,郡縣八十城皆應之, 唯鄄城、范、東阿不動,賴荀或、程昱之力,卒全三城以待操,州境復安。
古之人拔亡為存,轉禍為福,如此多矣。靖康、建炎間,國家不競,秦、魏、齊、韓之地,名都大邑數百,翦而為戎,越五十年矣,以今準古,豈曰無人乎哉? 孫吳四英將孫吳奄有江左,亢衡中州,固本於策、權之雄略,然一時英傑,如周瑜、魯肅、呂蒙、陸遜四人者,真所謂社稷心膂,與國為存亡之臣也。自古將帥, 未嘗不矜能自賢,疾勝己者,此諸賢則不然。孫權初掌事,肅欲北還,瑜止之,而薦之於權曰:「肅才宜佐時,當廣求其比,以成功業。」後瑜臨終與權箋曰:「魯肅忠烈,臨事不苟,若以代瑜,死不朽矣!」肅遂代瑜典兵。
呂蒙為尋陽令,肅見之曰:「卿今者才略非復吳下阿蒙。」遂拜蒙母,結友而別。蒙遂亦代肅。蒙在陸口,稱疾還,權問:「誰可代者?」蒙曰:「陸遜意思深長,才堪負重,觀其規慮,終可大任,無復是過也。」遜遂代蒙。
四人相繼,居西邊三四十年,為威名將,曹操、劉備、關羽皆為所挫,雖更相汲引,而孫權委心聽之,吳之所以為吳,非偶然也。
東坡羅浮詩東坡游羅浮山,作詩示叔黨,其未云:「負書從我蓋歸去,群仙正草《新宮銘》。汝應奴隷蔡少霞,我亦季孟山玄卿。」坡自注曰:「唐有夢書《新宮銘》者,雲紫陽真人山玄卿撰。其略曰:『良常西麓,原澤東泄。新宮宏宏,崇軒..(niè)..。』又有蔡少霞者,夢人遣書碑銘曰:『公昔乘魚車,今履瑞雲,躅空仰涂,綺輅輪困』其未題雲,五雲書閣吏蔡少霞書。」予按唐小說薛用弱《集異記》,載蔡少霞夢人召去,令書碑,題云:《蒼龍溪新宮銘》, 紫陽真人山玄卿撰。其詞三十八句,不聞有五雲閣吏之說。魚車瑞雲之語, 乃《逸史》所載陳幼霞事,雲蒼龍溪主歐陽某撰。蓋權公誤以幼霞為少霞耳。
玄卿之文,嚴整高妙;非神仙中人稽叔夜、李太白之流不能作,今紀于此, 云:“良常西麓,源澤東泄。新宮宏宏,崇軒....。雕珉盤礎,鏤檀竦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