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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年八十一。闢舍東隙地,插竹為籬,名曰東籬,自作記。時方用兵,而先生年已老,故有詩云:「不須強預國家憂,亦莫妄陳帷幄籌。」「昔如埋劍常思出,今作不計程。」然尚有《出塞》四首,望王師之克捷也。是歲,子龍自江西歸。
二年丙寅 吳曦反,以蜀地降金。郭倪復泗州,又攻宿州、唐州,皆敗歸。
金人入寇。
先生年八十二。有詩云:「五處暌離父子情。」自註:「子ね調官行在,子龍阻風西陵,子修在閩,子坦在海昌,予與子布、子家居。」又有《力耕》詩云:「殘俸月無三萬錢。」自註:「子編予詩四十八卷,卷有百篇。」蓋即《劍南詩》四十捲後之四十五卷也。時已四十八卷,且開禧二年以後,尚有三年,又每卷有百篇,而今併為四十五卷,每卷皆不及百篇,蓋子ね編刻時,又有刪並耳。是歲,方用兵,故先生有《聞西師復華州》及《觀邸報》詩「上蔡臨淮奏捷頻」等句。
三年丁卯 安丙誅吳曦,復所獻金地。史彌遠誅韓冑。
先生年八十三。恩封渭南伯,食邑八百戶。子調官淮西,子龍官東陽丞,子坦調彭澤丞。是年,作《李ね部詩集序》,系銜書「太中大夫寶謨閣待制致仕、渭南縣開國伯、食邑八百戶、賜紫金魚袋。」陳伯子遣畫工來寫先生像,先生自作贊。
嘉定元年戊辰 和議成。
先生年八十四。有詩「傳家六兒子,其四今皓首」。自註:「大兒新年六十二,仲子六十,季亦近六十。」是年二月以後,半俸亦不復請。
二年己巳
先生年八十五,終於家。是年有《自笑》一首。自註:「臘月五日,湯沐按摩幾半日,是早,第一牙脫去。」此後尚有詩七首。則先生之卒,在臘底也。然不詳何日。
卷八
○元遺山詩
元遺山才不甚大,書卷亦不甚多,較之蘇、陸,自有大小之別。然正惟才不大、書不多,而專以精思鋭筆,清煉而出,故其廉悍沉摯處,較勝於蘇、陸。蓋生長、朔,其天稟本多豪健英傑之氣;又值金源亡國,以宗社丘墟之感,發為慷慨悲歌,有不求而自工者,此固地為之也,時為之也。同時李冶,稱其「律切精深,有豪放邁往之氣。樂府則清雄頓挫,用俗為雅,變故作新,得前輩不傳之妙」。郝經亦稱其「歌謡跌宕,挾幽、並之氣,高視一世。以五言雅為工,出奇於長句、雜言,揄揚新聲,以寫怨思。」《金史》本傳亦謂其「奇崛而絶雕刻,巧縟而謝綺麗」。是數說者,皆可得其真矣。
蘇、陸古體詩,行墨間尚多排偶,一則以肆其辨博,一則以侈其藻繪,固才人之能事也。遺山則專以單行,絶無偶句;構思渺,十步九折,愈折而意愈深、味愈雋,雖蘇、陸亦不及也。七言律則更沉摯悲涼,自成聲調。唐以來律詩之可歌可泣者,少陵十數聯外,絶無嗣響,遺山則往往有之。如車駕遁之「白骨又多兵死鬼,青山原有地行仙」,「蛟龍豈是池中物,蟣虱空悲地上臣」;《出京》之「只知灞上真兒戲,誰謂神州遂陸沉」;《送徐威卿》之「蕩蕩青天非嚮日,蕭蕭春色是他鄉」;《鎮州》之「只知終老歸唐土,忽漫相看是楚囚。日月盡隨天北轉,古今誰見海西流」;《還冠氏》之「千里關河高骨馬,四更風雪短檠燈」;《座主閒閒公諱日》之「贈官不暇如平日,草詔空傳似奉天」。此等感時觸事,聲淚俱下,千載後猶使讀者低徊不能置。蓋事關家國,尤易感人。惜此等傑作,集中亦不多見耳。
郝經作《遺山墓誌》,謂其詩共五千百餘篇;為古樂府以寫新意者,又百餘篇;以今題為樂府者,又數十百篇,是遺山詩共五千七百餘篇。乃世罕有其全集,今所存者,惟康熙中無錫華希閔刻本。魏學誠作序,謂其購得善本而鋟之,卷首載元初徐世隆、李冶二序,於元世祖仍抬起頂格,是必仿元初刻本。然詩僅一千三百四十首,則所存者,五分之一而已。豈元初嚴忠傑等初刻時即為刪節耶?
抑華氏翻刻時刪去耶?竊意遺山詩既有五千六七百首,則其遭遇國變,感慨滄桑,必更有許多傑作,而今有此數,豈不可惜哉!又,遺山修飾詞句,本非所長,而專以用意為主,意之所在,上者可以驚心動魄,次亦沁人心脾。今華氏刻本內第十三四卷,率多題畫絶句,別無佳思;而郝經所謂五千餘首者,竟不得睹其全矣!不知世間尚有全集否,當更求之。
拗體七律,如「鄭縣亭子澗之濱」、「獨立縹緲之飛樓」之類,《杜少陵集》最多,乃專用古體,不諧平仄。中唐以後,則李商隱、趙嘏輩,創為一種以第三第五字平仄互易,如「溪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殘星幾點雁橫塞,長笛一聲人倚樓」之類,別有擊撞波折之致。至元遺山,又創一種拗在第五六字,如「來時珥筆誇健訟,去日攀車餘淚痕」,「太行秀髮眉宇見,老阮亡來樽俎」,「鷄豚鄉社相勞苦,花木禪房時往還」,「肺腸未潰猶可活,灰土已寒寧復燃」,「市聲浩浩如欲沸,世路悠悠殊未涯」,「冷猿掛夢山月暝,老雁叫群江渚深」,「春波淡淡沙鳥沒,野色荒荒煙樹平」,「清江兩岸多古木,平地數峰如畫屏」,「長虹下飲海欲竭,老雁叫群秋更哀」,「東門太傅多祖道,北闕詩人休上書」之類,集中不可枚舉,然後人習用者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