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甌北詩話 - 25 /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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甌北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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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坡詩不以煉句為工,然亦有研煉之極,而人不覺其煉者。如「年來萬事足,所欠惟一死」,「饑來據空案,一字不堪煮」,「周公與管蔡,恨不茅三間。人間無正味,美好出艱難」,「劍米有危炊,氈針無穩坐」,「舌音漸獠變,面汗嘗も羞」,「碓水自舂,松門風為關」,「潛鱗有饑蛟,掉尾取渴虎」。此等句在他人雖千釒追萬杵,尚不能如此爽勁,而坡以揮酒出之,全不見用力之跡,所謂天才也。

王宗稷編《東坡年譜》「至和二年,坡年二十,有晁美叔求交於坡」雲。蓋據坡詩:「我年二十無朋儔,君來叩門如有求,醉翁遣我從子游。翁如退之蹈軻丘,尚欲放子出一頭。」故以是年為美叔結交之始也。然坡年二十,尚在成都見張安道。至嘉二年,年二十二,方試禮部,受知於歐公。美叔以歐公命來交坡,實在是年。若坡年二十時,歐公尚未識坡,何由命美叔來交?宗稷徒以「我年二十無朋儔」之句,遂以其事系於是年。不知詩敘事,原只舉大數,豈可泥於一字一句,即以為據?況坡自注此詩,謂嘉初,而《年譜》反入之至和二年耶!


  

東坡《送王雄州還朝》詩,有「老李威名八十年」之句。王梅溪註:「景德中,初與契丹和,以李允則知雄州,凡十四年。」詩中老李,正指此也。但梅溪詩注,尚不能甚詳。今按張舜民《畫墁錄》:「南北通和約,兩界不得非時葺城郭。李允則知雄州,欲展城而難於背約,乃作銀香爐置城外土地祠,使人竊去,遂大喧,搜捕紛然,移書北境,遂興工起築,展城而大之。又建浮屠九層,下瞰幽、蘇,如指諸掌。」此可見允則守邊之遠慮也。

《葉石林詩話》:"李方叔チ,以文受知於東坡。元初,坡知貢舉,意在必得チ以冠多士。得章持卷,疑為チ,遂以為魁。既拆號,悵然。故有詩送チ云:‘生平漫說《古戰場》,過眼還迷《日五色》。’チ自是學亦不進,不自愛惜。

嘗以書責坡,坡亦稍薄之。竟不第而死。「張邦基《墨莊漫錄》並謂」田衍、魏泰,寓居襄陽,人畏其吻。諺曰:‘襄陽二害,田衍、魏泰。’未幾,チ來寓,人更憎之,續曰:‘近日多魔,又添一チ。’"是チ晚節終不振,且取嫌於坡矣。

然張表臣《珊瑚鈎詩話》載:坡死,チ誄之曰:「道大莫容,才高為累。皇天后土,鑒生平忠義之心;名山大川,還千古英靈之氣。識與不識,莫不盡傷,聞所未聞,吾將安放!」則チ之於坡,始終感激傾倒。石林謂坡亦薄之者,謬也。

坡在惠州,《白鶴觀新居將成》詩云:「佐卿恐是歸來鶴,次律寧非過去僧。」《游羅浮和子過》詩云:「汝當奴隷蔡少霞,我亦季孟山玄卿。」按唐明皇射沙苑,偶中一鶴,帶箭飛去。後明皇幸蜀,偶憩一寺,壁有掛箭,即禦箭也。僧云:「昔有徐佐卿者留此箭,俟箭主來還之。」乃知鶴即佐卿所化也。蔡少霞夢入仙都,書《蒼龍溪新宮銘》,其文乃紫陽真人山玄卿所撰,見薛用弱《集異記》。

房次律悟前身為智永禪師,亦見柳子厚《龍城錄》。皆唐人小說也。想坡公遭遷謫後,意緒無聊,藉此等稗官脞說遣悶,不覺闌入用之,而不知已為後人開一方便法門矣。

卷六

○陸放翁詩


  

古來作詩之多,莫過於放翁,今就其子子ね所編八十五卷計之,已九千二百二十首。然放翁六十三歲在嚴州刻詩,已將舊稿痛加刪汰。六十六歲家居,又刪訂詩稿,自跋云:「此予丙戌以前詩十之一也,在嚴州再編,又去十之九。」然則,丙戌以前詩,存者才百之一耳。子ね刻全集時,亦跋云:「先君在嚴州刻詩,多所去取,所遺詩存者尚有七卷。」今在遺稿內。今合計全集及遺稿,實共一萬餘首。每一首必有一意;就一首中,如近體每首二聯,又一句必有一意。凡一草、一木、一魚、一鳥,無不裁剪入詩,是一萬首即有一萬大意,又有四萬小意。自非才思靈敏,功力精勤,何以得此?信古來詩人未有之奇也。

放翁詩凡三變。宗派本出於杜,中年以後,則益自出機杼,盡其才而後止。

觀其《答宋都曹》詩云:「古詩三千篇,刪取才十一。《詩》降為《楚騷》,猶足中六律。天未喪斯文,杜老乃獨出。陵遲至元白,固已可憤嫉。」《示子》詩云:「我初學詩日,但欲工藻繢。中年始少悟,漸若窺宏大。數仞李杜牆,常恨欠領會。元白才倚門,溫李真自鄶。」此可見其宗尚之正。故雖挫籠萬有,窮極工巧,而仍歸雅正,不落纖佻。此初境也。後又有自述一首云:「我昔學詩未有得,殘餘未免從人乞。力孱氣餒心自知,妄取虛名有慚色。四十從戎駐南鄭,酣宴軍中夜連日。打球築場一千步,閲馬列廄三萬匹。華燈縱博聲滿樓,寶釵艷舞光照席。琵琶弦急冰雹亂,羯鼓手勻風雨疾。詩家三昧忽見前,屈賈在眼元歷歷。天機錦用在我,剪裁妙處非刀尺。世間才傑固不乏,秋毫未合天地隔。放翁老死何足論,《廣陵散》絶還堪惜。」是放翁詩之宏肆,自從戎巴、蜀而境界又一變。及乎晚年,則又造平淡,並從前求工見好之意亦盡消除,所謂「詩到無人愛處工」者,劉後村謂其「皮毛落盡」矣。此又詩之一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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