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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風》五十九首非一時之作,年代先後亦無倫次,蓋後人取其無題者匯為一卷耳。如第十四首述用兵開邊之事,譏明皇黷武,則天寶初年事也。第十九首「俯視洛陽川,茫茫走胡兵」,則安祿山陷東都時也。二十四首鋪張鬥雞之賈昌,則開元中事也。三十四首「渡瀘及五月,將赴南征」,則鮮于仲通用兵南時事也。三十七首「而我竟何辜,遠身金殿旁」,則自供奉翰林後放還山時作也。
長洲許元指第十四首即以為征南,而並欲改詩中「三十六萬人」為「二十六萬」,謂南之師實二十萬人也。不知此篇開首即雲「胡關饒風沙」,又有「天驕毒威武」等句,皆指塞外戎虜,何嘗有一字涉南蠻耶?
青蓮少好學仙,故登真度世之志,十詩而九。蓋出於性之所嗜,非矯托也。
然又慕功名,所企羡者,魯仲連、侯嬴、酈食其、張良、韓信、東方朔等。總欲有所建立,垂名於世,然後拂衣還山,學仙以求長生。如《贈裴仲堪》云:「明主倘見收,煙霄路非遐。時命若不會,歸應煉丹砂。」《從駕溫泉贈楊山人》云:「待吾盡節報明主,然後相攜臥白。」《贈衛尉張卿》云:「功成拂衣去,搖曳滄洲旁。」《贈韋秘書》云:「終與安社稷,功成去五湖。」《別從甥高五》云:「成功解相訪,溪水桃花流。」《登謝安墩》云:「功成拂衣去,歸入武陵源。」其視成仙得道,若可操券致者,蓋其性靈中所自有也。
青蓮詩文最多,自李陽冰作序時,已謂「當時著述,十喪其九;今所存者,皆得之他人」雲。故集中轉有贋作,為後人攙入者。黃山谷云:「《長干行》二首,‘妾發初覆額’,太白自作也;‘憶妾深閨裡’,李益尚書作也。太白如富貴人,終不作寒乞語,他人則自露小家氣象耳。」又集中《去婦詞》一首,實即顧況《棄婦詞》,後人增數句而編入李集者。然此猶皆唐人所作,故置之李集中,亦不甚相遠。又有五代時人所作,而亦混收入者。東坡云:「唐末五代,文章衰陋,詩有貫休,書有亞棲,村俗之氣,大抵相似。近日曾子固編《太白集》,有《贈僧懷素草書歌》及‘笑矣乎’、‘悲來乎’數首,皆貫休以下詩格,必非太白所作,不知曾公何以信為真作也?」是東坡已別之甚嚴。今按贋作尚不止此。
《少年行》末幅云:「男兒百年且樂命,何須犭旬書受貧病!男百年且榮身,何須犭旬節甘風塵!衣冠半是征戍士,窮儒浪作林泉民。遮莫枝根長百丈,不如當代多還往。遮莫姻親連帝城,不如當身自簪纓。」試以青蓮他詩讀之,有此村氣耶?東坡讀太白《姑熟十詠》,大笑曰:「贋物敗矣,豈有李白作此語者!」見陸放翁《入蜀記》。
青蓮自翰林被放還山,固不能無怨望,然其詩尚不甚露懟憾之意。如《贈蔡舍人雄》云:「遭逢聖明主,敢進興亡言。白璧竟何辜,青蠅遂成冤。」《贈崔司戶》云:「布依丹墀,密勿草絲綸。才微惠渥重,讒巧生緇磷。」《答王十二寒夜獨酌》云:「一談一笑失顏色,蒼蠅貝錦喧謗聲。」《贈宋少府》云:「早懷經濟策,特受龍顏顧。白玉棲青蠅,君臣忽行路。」皆不過謂無罪被謗而出耳。
獨《雪讒詩》有云:「彼人之猖狂,不如鵲之︹︹」,則指讒者也;「彼婦人之淫昏,不如鶉之奔奔」,則指楊妃也。其下並以妲己、褒姒為比,甚至以呂后之私審食其,秦後之嬖毒,喻楊妃之淫穢,則更指斥醜行,毫無顧忌。青蓮胸懷浩落,不屑屑於恩怨,何至誹謗如此!恐亦非其真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