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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崩,公赴闕臨。衛士見公入,皆以手加額,曰:「此司馬相公也。」民遮道呼曰:「公無歸洛,留相天子,活百姓。」所在數千人聚觀之。公懼,會放辭謝,遂徑歸洛。
太皇太后聞之,詰問主者,遣使勞公,問所當先者。公言:「近歲士大夫以言為諱,閭閻愁苦于下,而上不知;明主憂勤於上,而下無所訴,此罪在群臣,而愚民無知,歸怨先帝。宜下詔首開言路。」從之。下詔榜朝堂,而當時有不欲者,于詔語中設六事以禁切言者曰:「若陰有所懷,犯非其分,或扇搖機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以觀望朝廷之意以僥倖希進,下以眩惑流俗之情以干取虛譽,若此者,必罰無赦。」太皇太后封詔草以問公。公曰:「此非求諫,乃拒諫也。人臣惟不言,言則入六事矣。」時太府少卿宋彭年、水部員外郎王諤皆應詔言事,有欲藉此二人以懲天下言者皆以非職而言,贖銅三十斤。公具論其情,且請改賜詔書,行之天下。從之。於是四方吏民,言新法不便者數千人。
公方草具所當行者,而太皇太后已有旨,散遣修京城役夫,罷減皇城內覘者,止禦前工作,出近侍之無狀者三十餘人,戒敕中外無敢苛刻暴斂,廢導洛司物貨場,及民所養戶馬寬保馬限,皆從中出,大臣不與。公上疏謝:「當今急務,陛下略已行之矣。小臣稽慢,罪當萬死。」詔除公知陳州,且過闕入見,使者勞問,相望于道。至則拜門下侍郎。公力辭,不許。數賜手詔:「先帝新棄天下,天子沖幼,此何時,而君辭位耶?」公不敢復辭,以覃恩遷通議大夫。
初,神宗皇帝以英偉絶人之資,勵精求治,凜凜乎漢宣帝、唐太宗之上矣。而宰相王安石用心過當,急於功利,小人得乘間而入,呂惠卿之流以此得志,後者慕之,爭先相高,而天下病矣。先帝明聖,獨覺其非,出安石金陵,天下欣然,意法必變,雖安石亦自悔恨。其去而復用也,欲稍自改,而惠卿之流,恐法變身危,持之不肯改。然先帝終疑之,遂退安石,八年不復召,而惠卿亦再逐不用。元豐之末,天下多故。及二聖嗣位,民日夜引領以觀新政,而進說者以為三年無改于父之道,欲稍損其甚者,毛舉數事以塞人言。公慨然爭之曰:「先帝之法,其善者,雖百世不可變也。若安石、惠卿等所建,為天下害非先帝本意者,改之,當如救焚拯溺,猶恐不及。昔漢文帝除肉刑,斬右趾者棄市,笞五百者多死。景帝元年即改之。武帝作鹽鐵、榷酤、均輸等法。昭帝罷之。唐代宗縱宦官,公求賂遺,置客省拘滯四方之人。德宗立未三月,罷之。德宗晚年為宮市,五坊小兒暴橫,鹽鐵使月進羨餘。順宗即位,罷之。當時悅服,後世稱頌,未有或非之者也,況太皇太后以母改子,非子改父。」眾議乃定。
公以為:「治亂之機,在於用人。邪正一分,則消長之勢自定。每論事,必以人物為先。凡所進退,皆天下所謂當然者,然後朝廷清明,人主始得聞天下利害之實。」遂罷保甲團教,依義勇法,歲一閲。保馬不復買,見在者還監牧給諸軍。廢市易法,所儲物皆鬻之,不取息,而民所欠錢皆除其息。京東鑄鐵錢,河北、江西、福建、湖南鹽及福建茶法,皆復其舊。獨川、陝茶,以邊用,未即罷,遣使相視,去其甚者。戶部左右曹錢谷,皆領之尚書。凡昔之三司使事,有散隷五曹及寺監者,皆歸戶部,使尚書周知其數,量入以為出。於是天下釋然,曰:「此先帝本意也,非吾君之子,不能行吾君之意。」時獨免役、青苗、將官之法猶在,而西戎之議未決也。
山陵畢,遷公正議大夫。公自以不與顧命,不敢當,詔不許。
元元年正月,公始得疾。詔公與尚書左丞呂公著朝會,與執政異班再拜而已,免舞蹈。公疾益甚,嘆曰:「四患未除,吾死不瞑目矣。」乃力疾上疏論免役五害,乞直降敕罷之,率用熙寧以前法。有未便,州縣監司節級以聞,為一路一州一縣法。詔即日行之。又論西戎大略,以和戎為便,用兵為非。時異議者甚眾,公持之益堅。其後太師文彥博議與公合,眾不能奪。又論將官之害,詔諸將兵皆隷州縣,軍政委守令通決之。又乞廢提舉常平司,以其事歸之轉運使及提點刑獄。公謂監司多新進少年,務為刻急,天下病之,乞自太中大夫待制以上,于郡守中舉轉運使、提點刑獄,于通判中舉轉運判官。又以文學、德行、吏事、武略等為十科,以求天下遺才,命文臣升朝以上,歲舉經明行修一人,以為進士高選。皆從之。
拜左仆射。疾稍間,將起視事,詔免朝覲,許以肩輿,三日一入都堂或門下尚書省。公不敢當,曰:「不見君,不可以視事。」詔公肩輿至內東門,子康扶入對小殿,且曰毋拜。公惶恐入對延和殿,再拜。遂罷青苗錢,專行常平糶糴法,以歲上中下熟為三等,穀賤及下等則增價糴,貴及上等則減價糶,惟中等則否,及下等而不糴,及上等而不糶皆坐之。時二聖恭儉慈孝,視民如傷,虛己以聽公。公知無不為,以身任天下之責。
數月復病,以九月丙辰朔,薨于西府,享年六十八。太皇太后聞之慟,上亦感涕不已。時方躬祀明堂,禮成不賀,二聖皆臨其喪,哭之哀甚,輟視朝三日。贈太師、溫國公,衤遂以一品禮服,賻銀三千兩,絹四千匹,賜龍腦水銀以斂。命戶部侍郎趙瞻入內,內侍省押班馮宗道護其喪,歸葬夏縣,官其親族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