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頁
軾啟。歸宗化主來,辱書,方欲裁謝,棲賢遷師處又得手教,眷與益勤,感怍無量。數日大熱,緬想山門方適清和,法體安穩。雲居事蹟已領,冠世絶境,大士所廬,已難下筆,而龍居筆勢,已自超然,老拙何以加之。幸稍寬假,使得款曲抒思也。昔人一涉世事,便為山靈勒回俗駕,今仆蒙犯塵垢,垂三十年,困而後知返,豈敢便點ネ名山!而山中高人皆未相識,而迎許之,何以得此,豈非宿緣也哉。向熱,順時自愛。不宣。軾再拜。
收得美石數百枚,戲作《怪石供》一篇,以發一笑。開卻此例,山中齋粥今後何憂,想復大笑也。更有野人于墓中得銅盆一枚,買得以盛怪石,並送上結緣也。
【上荊公書】
軾頓首再拜特進大觀文相公執事。近者經由,屢獲請見,存撫教誨,恩意甚厚。別來切計台候萬福。軾始欲買田金陵,庶幾得陪杖履,老于鐘山之下。既已不遂,今來儀真,又已二十餘日,日以求田為事,然成否未可知也。若幸而成,扁舟往來,見公不難也。向屢言高郵進士秦觀太虛,公亦粗知其人,今得其詩文數十首,拜呈。詞格高下,固已無逃于左右,獨其行義修飭,才敏過人,有志于忠義者,其請以身任之。此外,博綜史傳,通曉佛書,講集醫藥,明練法律,若此類,未易以一一數也。才難之嘆,古今共之,如觀等輩,實不易得。願公少借齒牙,使增重於世,其他無所望也。秋氣日佳,微疾想已失去,伏冀順時候,為國自重。
【上韓樞密書】
軾頓首上樞密侍郎閣下。軾受知門下,似稍異於尋常人。蓋嘗深言不諱矣,明公不以為過。其在錢塘時,亦蒙以書見及,語意親甚。自爾不復通問者,七年于茲矣。頃聞明公入西府,門前書生為作賀啟數百言。軾輒裂去,曰:「明公豈少此哉!要當有輔于左右者。」昔侯霸為司徒,其故人嚴子陵以書遺之曰:「君房足下,位至台鼎,甚善。懷仁輔義天下悅,阿諛順旨要領絶。」世以子陵為狂,以軾觀之,非狂也。方是時,光武以布衣取天下,功成志滿,有輕人臣之心,躬親吏事,所以待三公者甚薄。霸為司徒,奉法循職而已,故子陵有以感發之。今陛下之聖,不止光武,而明公之賢,亦遠過侯霸。軾雖不用,然有位於朝,未若子陵之獨善也。其得盡言于左右,良不為過。
今者,貪功僥倖之臣,勸上用兵于西北。使斯言無有,則天下之幸,孰大於此;不幸有之,大臣所宜必爭也。古今兵不可用,明者計之詳矣,明公亦必然之,軾不敢復言。獨有一事,以為臣子之忠孝,莫大於愛君。愛君之深者,飲食必祝之,曰:「使吾君子孫多,長有天下。」此豈非臣子之願歟?古之人君,好用兵者多矣。出而無功,與有功而君不賢者,皆不足道也。其賢而有功者,莫若漢武帝、唐太宗。武帝建元元年,蚩尤旗見,其長亙天。後遂命將出師,略取河南地,建置朔方。其春,戾太子生。自是之後,師行蓋十餘年,兵所誅夷屠滅死者不可勝數。巫蠱事起,京師流血,殭屍數萬,太子父子皆敗。故班固以為太子生長於兵,與之終始。唐太宗既平海內,破滅突厥、高昌、吐谷渾等,且猶未厭,親駕征遼東。當時大臣房、魏輩皆力爭,不從,使無幸之民,身膏草野于萬里之外。其後太子承乾、齊王佑、吳王恪,皆相繼誅死。其餘遭武氏之禍,殘殺殆盡。武帝好古崇儒,求賢如不及,號稱世宗。太宗克己求治,幾致刑措,而其子孫遭罹如此。豈為善之報也哉?由此言之,好兵始禍者,既足以為後嗣之累,則凡忍恥含垢以全人命,其為子孫之福,審矣。
軾既無狀,竊謂人主宜聞此言,而明公宜言此。此言一聞,豈惟朝廷無疆之福,將明公子孫,實世享其報。軾懷此欲陳久矣,恐未信而諫,則以為謗。不勝區區之忠,故移致之明公。雖以此獲罪,不愧不悔。皇天后土,實聞此言。
【上呂相公書】
軾昨日面論邢夔事。愚意本謂刑鼻是平人,邢夔妄意其為盜殺之,苟用犯時不知勿論法,深恐今後欲殺人者,皆因其疑似而殺,但云「我意汝是盜」即免矣。公言此自是謀殺,若不勘出此情,安用勘司!軾歸而念公言,既心服矣,然念近者西京奏秦課兒于大醉不省記中,打殺南貴,就縛,至醒,取眾證為定,作可憫奏,已得旨貸命,而門下別取旨斷死。竊聞輿議,亦恐貸之啟奸,若殺人者得以醉免,為害大矣。軾始者亦以為然,固已書過錄黃,再用公昨日之言思之,若今後實醉不醒而殺,其情可憫,可以原貸,若托醉而殺,自是謀殺,有勘司在。邢夔犯時不知,秦課兒醉不省記,皆在可憫之科,而邢夔臀杖編管,秦課兒決殺,似輕重相遠,情有未安。人命至重,若公以為然,文字尚在尚書省,可追改也。
【與章子厚書】
軾頓首再拜子厚參政諫議執事。去歲吳興,謂當再獲接奉,不意倉卒就逮,遂以至今。即日,不審台候何似?
軾自得罪以來,不敢復與人事,雖骨肉至親,未肯有一字往來。忽蒙賜書,存問甚厚,憂愛深切,感嘆不可言也。恭聞拜命與議大政,士無賢不肖,所共慶快。然軾始見公長安,則語相識,云:「子厚奇偉絶世,自是一代異人。至于功名將相,乃其餘事。」方是時,應軾者皆憮然。今日不獨為足下喜朝之得人,亦自喜其言之不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