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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人主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然而其國常至于不可救者,何也?所憂者,非其所以亂與亡,而其所以亂與亡者,常出於其所不憂也。請借漢以言之。昔者高帝之世,天下既平矣,當時之所憂者,韓、彭、英、盧而已。此四王者,皆不能終高帝之世,相繼仆滅,而不復續。及至呂氏之禍,則猶異姓也。呂氏既已滅矣,而吳、楚之憂,幾至于亡國。方韓、彭、呂氏之禍,惟恐同姓之不蕃熾昌大也。然至其為變,則又過于異姓遠矣。文、景之世,以為諸侯分裂破弱,則漢可以百世而無憂。至于武帝,諸侯之難少衰,而匈奴之患方熾。則又以為天下之憂,止於此矣。及昭、宣、元、成之世,諸侯王既已無足憂者,而匈奴又破滅臣事于漢。然其所以卒至于中絶而不救,則其所不慮之王氏也。世祖既立,上懲韓、彭之難,中鑒七國之變,而下悼王氏之禍,於是盡侯諸將,而不任以事,裁減同姓之封,而黜三公之權,以為前世之弊盡去矣。及其衰也,宦官之權盛,而黨錮之難起,士大夫相與扼腕而游談者,以為天子一日誅宦官而解黨錮,則天下猶可以無事。於是外召諸將,而內脅其君。宦官既誅無遺類,而董卓、曹操之徒,亦因以亡漢。漢之所憂者凡六變,而其亂與亡,輒出於其所不憂,而終不可備。由此觀之,治亂存亡之勢,其皆有以取之歟?抑將不可推,如江河之徙移,其勢自有以相激,而不自知歟?其亦可以理推力救莫之為也?今將使事至而應之,患至而為之謀,則天下之患,不可以勝防,而政化不可以勝變矣。則亦將朝文而暮質,忽寬而驟猛歟?意者亦有可以長守而不變,雖有小患而不足恤者歟?願因論漢,而極言其所以然。
問:昔三代之際,公卿有生而為之者,士有至老而不遷者。官有常人,而人有常心。故為周之公卿者,非周、召、毛、原,則王之子弟也。發於畎畝,起於匹夫,而至于公相,蓋亦有幾人而已,士之勤苦終身于學,講肄道藝,而修其廉隅,以邀鄉裡之名者,不過以望鄉大夫賢能之書。其選舉而上,不過以為一命之士。其傑異者至于大夫,極矣。夫周之世,諸侯為政之卿,皆其世臣之子孫,則夫布衣之士,其進蓋亦有所止也。當是之時,士皆安其習而樂其分,不倦于小官,而挈為之,故其民事修而世務舉。及其後世不然,使天下旅進而更為之,雖布衣之賢,得以驟進于朝廷,而士始有無厭之心矣。官事之不修,民事之不緝,非其不能,不屑為之也。先王之用人,欲其人人自喜,終老而不倦,是以能盡其才。今以凡人之才,而又加之以既倦之意,其為弊可勝言乎!今夫州縣之吏,有故而不得改官者,盤桓于州縣而不能去,久者不過以為職官令以錄。仕而達者,自縣宰為郡之通守,自郡之通守以至郡守,為郡守而無他才能,則盤桓于太守,而不得去。由此觀之,是職官令錄與郡守四者,為國家棄材之委,而仕不達者之所盤桓而無聊也。夫以太守之重,職官令錄之近於民,而用棄材焉,使不達者盤桓于其職,此豈先王所以使人不倦之意歟?嗟夫,蓋亦有不得已也。居今之勢,何以使天下之士各安其分,而無輕於小官?何以使此四者流徙不倦,而無不自聊賴之意?其悉書於篇。
問:古者師出受成於學,兵固學者之所宜知也。今關中之事,又諸君之所親履而目見者。昔者六國之世,秦盡有今關中之地,地不加廣也,而東備齊,南備楚,近則備韓、魏,遠則備燕、趙,有敵國之憂,而無中原之助。然而當是時也,攘卻西戎,至千餘里。今也天下為一,獨以關中之地西備羌戎,三方無敵國之憂,而又內引百郡以為助,惴惴焉自固之不暇。以百倍之勢,而無昔人分毫之功,此不可不論也。古之為兵者,戍其地則用其地之民,戰其野則食其野之粟,守其國則乘其國之馬,以是外被兵而內不知,此所以百戰而不殆也。今則不然,戍邊用東北之人,糴糧用內郡之錢,騎戰用西羌之馬,是以一郡用兵而百郡騷然,此又不可不論也。昔者衛為狄所滅,齊桓公以車三十乘封文公于楚丘,及其末年,至三百乘。故其詩曰:「匪直也人,秉心塞淵,來牝三千。」以為資之四夷,則衛之所近者莫若狄。當是時也,狄與衛為仇讎,其勢必不以馬與衛,然則衛獨以何術而能致馬如此之多耶?今欲使被邊之郡自用其民、自食其粟、自乘其馬,而不得其術,故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