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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國之有材,譬如山澤之有猛獸,江河之有蛟龍,伏乎其中而威見乎其外,悚然有所不可狎者。至于鰍元之所蟠,羊豚之所牧,雖千仞之山,百尋之溪,而人易之。何則?其見于外者不可欺也。天下之大,不可謂無人。朝廷之尊,百官之富,不可謂無才。然以區區之二虜,舉數州之眾,以臨中國,抗天子之威,犯天下之怒,而其氣未嘗少衰,其詞未嘗少挫,則是其心無所畏也。主憂則臣辱,主辱則臣死。今朝廷之上,不能無憂,而大臣恬然未嘗有拒絶之議,非不欲絶也,而未有以待之。則是朝廷無所恃也。緣邊之民,西顧而顫慄。牧馬之士,不敢彎弓而北向。吏士未戰而先期于敗,則是民輕其上也。外之蠻夷無所畏,內之朝廷無所恃,而民之自輕其上,此猶足以為有人乎!
天下未嘗無才,患所以求才之道不至。古之聖人,以無益之名,而致天下之實,以可見之實,而較天下之虛名。二者相為用而不可廢。是故其始也,天下莫不紛然奔走從事于其間,而要之以其終,不肖者無以欺其上。此無他,先名而後實也。不先其名,而唯實之求,則來者寡。來者寡,則不可以有所擇。以一旦之急,而用不擇之人,則是不先名之過也。天子之所向,天下之所奔也。今夫孫、吳之書,其讀之者,未必能戰也。多言之士,喜論兵者,未必能用也。進之以武舉,而試之以騎射,天下之奇才,未必至也。然將以求天下之實,則非此三者不可以致。以為未必然而棄之,則是其必然者,終不可得而見也。
往者西師之興,其先也,惟不以虛名多致天下之才而擇之,以待一旦之用。故其兵興之際,四顧惶惑而不知所措。於是設武舉,購方略,收勇悍之士,而開猖狂之言,不愛高爵重賞,以求強兵之術。當此之時,天下囂然,莫不自以為知兵也。來者日多,而其言益以無據,至于臨事,終不可用。執事之臣,亦遂厭之,而知其無益,故兵休之日,舉從而廢之。今之論者,以為武舉、方略之類,適足以開僥倖之門,而天下之實才,終不可以求得。此二者,皆過也。夫既已用天下之虛名,而不較之以實,至其弊也,又舉而廢其名,使天下之士不復以兵術進,亦已過矣。
天下之實才,不可以求之於言語,又不可以較之於武力,獨見之於戰耳。戰不可得而試也,是故見之於治兵。子玉治兵于,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賈觀之,以為剛而無禮,知其必敗。孫武始見,試以婦人,而猶足以取信于闔閭,使知其可用。故凡欲觀將帥之才否,莫如治兵之不可欺也。今夫新募之兵,驕豪而難令,勇悍而不知戰,此真足以觀天下之才也。武舉、方略之類以來之,新兵以試之。觀其顏色和易,則足以見其氣;約束堅明,則足以見其威;坐作進退,各得其所,則足以見其能。凡此者皆不可強也。故曰:先之以無益之虛名,而較之以可見之實。庶乎可得而用也。
【策別十六】
其二曰練軍實。三代之兵,不待擇而精,其故何也?兵出於農,有常數而無常人,國有事,要以一家而備一正卒,如斯而已矣。是故老者得以養,疾病者得以為閒民,而役于官者,莫不皆其壯子弟。故其無事而田獵,則未嘗發老弱之民;師行而饋糧,則未嘗食無用之卒。使之足輕險阻,而手易器械。聰明足以察旗鼓之節,強鋭足以犯死傷之地,千乘之眾,而人人足以自捍。故殺人少而成功多,費用省而兵卒強。
蓋春秋之時,諸侯相併,天下百戰,其經傳所見謂之敗績者,如城濮、鄢陵之役,皆不過犯其偏師而獵其游卒,斂兵而退,未有殭屍百萬流血于江河如後世之戰者,何也?民各推其家之壯者以為兵,則其勢不可得而多殺也。
及至後世,兵民既分,兵不得復而為民,於是始有老弱之卒。夫既已募民而為兵,其妻子屋廬,既已托于營伍之中,其姓名既已書於官府之籍,行不得為商,居不得為農,而仰食于官,至于衰老而無歸,則其道誠不可以棄去,是故無用之卒,雖薄其資糧,而皆廩之終身。凡民之生,自二十以上至于衰老,不過四十餘年之間。勇鋭強力之氣足以犯堅冒刃者,不過二十餘年。今廩之終身,則是一卒凡二十年無用而食于官也。自此而推之,養兵十萬,則是五萬人可去也;屯兵十年,則是五年為無益之費也。民者,天下之本;而財者,民之所以生也。有兵而不可使戰,是謂棄財。不可使戰而驅之戰,是謂棄民。臣觀秦、漢之後,天下何其殘敗之多耶!其弊皆起於分民而為兵。兵不得休,使老弱不堪之卒,拱手而就戮。故有以百萬之眾,而見屠于數千之兵者。其良將善用,不過以為餌,委之啖賊。嗟夫!三代之衰,民之無罪而死者,其不可勝數矣。
今天下募兵至多,往者陝西之役,舉籍平民以為兵。繼以明道、寶元之間,天下旱蝗,次及近歲青、齊之饑,與河朔之水災,民急而為兵者,日以益眾。舉籍而按之,近世以來,募兵之多,無如今日。然皆老弱不教,不能當古之十五,而衣食之費,百倍于古。此甚非所以長久而不變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