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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集 上 - 184 / 223
古典詩類 / 蘇東坡 / 本書目錄
  

蘇東坡集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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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4頁

朗讀:

愚觀賈生之論,如其所言,雖三代何以遠過?得君如漢文,猶且以不用死。然則是天下無堯舜,終不可以有所為耶?仲尼聖人,歷試于天下,苟非大無道之國,皆欲勉強扶持,庶幾一日得行其道。將之荊,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君子之慾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齊,三宿而後出晝,猶曰「王其庶幾召我」。君子之不忍棄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孫丑問曰:「夫子何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捨我其誰哉,而吾何為不豫?」君子之愛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後知天下之果不足與有為,而可以無憾矣。若賈生者,非漢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漢文也。

夫絳侯親握天子璽,而授之文帝,灌嬰連兵數十萬,以決劉、呂之雄雌。又皆高帝之舊將。此其君臣相得之分,豈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賈生,洛陽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間,盡棄其舊而謀其新,亦已難矣。為賈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絳、灌之屬,優遊浸漬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後舉天下而唯吾之所欲為,不過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談之間,而遽為人痛哭哉?觀其過湘,為賦以弔屈原,紆鬱憤悶,然有遠舉之志。其後卒以自傷哭泣,至于夭絶。是亦不善處窮者也。夫謀之一不見用,安知終不復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變,而自殘至此。嗚呼,賈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餘而識不足也。


  

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遺俗之累,是故非聰明睿哲不惑之主,則不能全其用。古今稱苻堅得王猛於草茅之中,一朝盡斥去其舊臣,而與之謀。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

愚深悲賈生之志,故備論之。亦使人君得如賈誼之臣,則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見用,則憂傷病沮,不能復振;而為賈生者,亦慎其所發哉。

【晁錯論】

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則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強為之,則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唯仁人君子豪傑之士,為能出身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強期月之間,而苟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無故而發大難之端,吾發之,吾能收之,然後有以辭于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責,則天下之禍,必集於我。

昔者晁錯盡忠為漢,謀弱山東之諸侯。山東諸侯並起,以誅錯為名。而天子不察,以錯為說。天下悲錯之以忠而受禍,而不知錯之有以取之也。

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鑿龍門,決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蓋亦有潰冒衝突可畏之患,唯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所,是以得至于成功。

夫以七國之強而驟削之,其為變豈足怪哉!錯不于此時捐其身,為天下當大難之沖,而制吳楚之命,乃為自全之計,欲使天子自將,而己居守。且夫發七國之難者,誰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將之至危,與居守之至安,己為難首,擇其至安,而遺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義士所以憤惋而不平者也。當此之時,雖無袁盎,錯亦不免于禍。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將,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難之矣。而重違其議,是以袁盎之說,得行于其間。使吳、楚反,錯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礪,東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則天子將恃之以為無恐,雖有百袁盎,可得而間哉。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之計。使錯自將而擊吳楚,未必無功。唯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悅,奸臣得以乘其隙。錯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禍歟!


  
【霍光論】

古之人,惟漢武帝號知人。蓋其平生所用文武將帥、郡國邊鄙之臣,左右侍從、陰陽律歷博學之士,以至錢谷小吏、治刑獄、使絶域者,莫不獲盡其才,而各當其處。然此猶有所試,其功效著見,天下之所共知而信者。至于霍光,先無尺寸之功,而才氣術數,又非有以大過于群臣。而武帝擢之於稠人之中,付以天下後世之事。而霍光又有忘身一心,以輔幼主。處于廢立之際,其舉措甚閒而不亂。此其故何也?

夫欲有所立於天下,擊搏進取以求非常之功者,則必有卓然可見之才,而後可以有望于其成。至于捍社稷、托幼子,此其難者不在乎才,而在乎節,不在乎節,而在乎氣。天下固有能辦其事者矣,然才高而位重,則有僥倖之心,以一時之功,而易萬世之患,故曰「不在乎才,而在乎節」。古之人有失之者,司馬仲達是也。天下亦有忠義之士,可托以死生之間,而不忍負者矣。然狷介廉潔,不為不義,則輕死而無謀,能殺其身,而不能全其國,故曰「不在乎節,而在乎氣。」古之人有失之者,晉荀息是也。夫霍光者,才不足而節氣有餘,此武帝之所為取也。

《書》曰:「如有一介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嗟夫,此霍光之謂歟!使霍光而有他技,則其心安能休休焉容天下之才,而樂天下之彥聖,不忌不克,若自己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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