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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三年,太宗問給事中孔穎達,曰:「《論語》云:『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何謂也?」穎達對曰:「聖人設教,欲人謙光,己雖有能,不自矜大,仍就不能之人,求訪能事。己之才藝雖多,猶病以為少,仍就寡少之人更求所益。己之雖有,其狀若無,己之雖實,其容若虛。非惟匹庶,帝王之德,亦當如此。夫帝王內藴神明,外須玄默,使深不可知。故《易》稱『以《蒙》養正,以《明夷》蒞眾』,若其位居尊極,炫耀聰明,以才陵人,飾非拒諫,則上下情隔,君臣道乖,自古滅亡,莫不由此也。」太宗曰:「《易》云:『勞謙,君子有終,吉。』誠如卿言。」詔賜物二百段。
卷六 仁惻第二十
凡四章
貞觀初,太宗謂侍臣曰:「婦人幽閉深宮,情實可愍。隋氏末年,求采無已,至於離宮別館,非幸禦之所,多聚宮人。此皆竭人財力,朕所不取。且灑掃之餘,更何所用?今將出之,任求伉儷,非獨以省費,兼以息人,亦各得遂其情性。」於是後宮及掖庭前後所出三千餘人。
貞觀二年,關中旱,大饑。太宗謂侍臣曰:「水旱不調,皆為人君失德。朕德之不修,天當責朕,百姓何罪,而多遭困窮!聞有鬻男女者,朕甚愍焉。」乃遣御史大夫杜淹巡檢,出禦府金寶贖之,還其父母。
貞觀七年,襄州都督張公謹卒,太宗聞而嗟悼,出次發哀。有司奏言:「準《陰陽書》云:『日在辰,不可哭泣。』此亦流俗所忌。」太宗曰:「君臣之義,同於父子,情發於中,安避辰日?」遂哭之。
貞觀十九年,太宗征高麗,次定州,有兵士到者,帝禦州城北門樓撫慰之。
有從卒一人病,不能進,詔至床前,問其所苦,仍敕州縣醫療之,是以將士莫不欣然願從。及大軍回次柳城,詔集前後戰亡人骸骨,設太牢致祭,親臨,哭之盡哀,軍人無不灑泣。兵士觀祭者,歸家以言其父母曰:「吾兒之喪,天子哭之,死無所恨。」太宗征遼東,攻白岩城,右衛大將軍李思摩,為流矢所中,帝親為吮血,將士莫不感勵。
卷六 慎所好第二十一
凡四章
貞觀二年,太宗謂侍臣曰:“古人云:『君猶器也,人猶水也,方圓在於器,不在於水。』故堯、舜率天下以仁,而人從之;桀、紂率天下以暴,而人從之。
下之所行,皆從上之所好。至如梁武帝父子志尚浮華,惟好釋氏、老氏之教,武帝末年,頻幸同泰寺,親講佛經,百寮皆大冠高履,乘車扈從,終日談論苦空,未嘗以軍國典章為意。及侯景率兵向闕,尚書郎已下,多不解乘馬,狼狽步走,死者相繼於道路。武帝及簡文卒被侯景幽逼而死。孝元帝在於江陵,為萬紐于謹所圍,帝猶講《老子》不輟,百寮皆戎衣以聽,俄而城陷,君臣俱被囚縶。庾信亦嘆其如此,及作《哀江南賦》,乃云:『宰衡以干戈為兒戲,縉紳以清談為廟略。』此事亦足為鑒戒。朕今所好者,惟在堯、舜之道,周、孔之教,以為如鳥有翼,如魚依水,失之必死,不可暫無耳。”
貞觀二年,太宗謂侍臣曰:「神仙事本是虛妄,空有其名。秦始皇非分愛好,為方士所詐,乃遣童男童女數千人,隨其入海求神仙。方士避秦苛虐,因留不歸,始皇猶海側踟躕以待之,還至沙丘而死。漢武帝為求神仙,乃將女嫁道術之人,事既無驗,便行誅戮。據此二事,神仙不煩妄求也。」
貞觀四年,太宗曰:「隋煬帝性好猜防,專信邪道,大忌胡人,乃至謂胡床為交床,胡瓜為黃瓜,築長城以避胡。終被宇文化及使令狐行達殺之。又誅戮李金才,及諸李殆盡,卒何所益?且君天下者,惟須正身修德而已,此外虛事,不足在懷。」
貞觀七年,工部尚書段綸奏進巧人楊思齊至,太宗令試,綸遣造傀儡戲具。
太宗謂綸曰:「所進巧匠,將供國事,卿令先造此物,是豈百工相戒無作奇巧之意耶?」乃詔削綸階級,並禁斷此戲。
卷六 慎言語第二十二
凡三章
貞觀二年,太宗謂侍臣曰:「朕每日坐朝,欲出一言,即思此一言於百姓有利益否,所以不敢多言。」給事中兼知起居事杜正倫進曰:「君舉必書,言存左史。臣職當兼修起居注,不敢不盡愚直。陛下若一言乖於道理,則千載累於聖德,非止當今損於百姓,願陛下慎之。」太宗大悅,賜彩百段。
貞觀八年,太宗謂侍臣曰:「言語者君子之樞機,談何容易?凡在眾庶,一言不善,則人記之,成其恥累。況是萬乘之主,不可出言有所乖失。其所虧損至大,豈同匹夫?我常以此為戒。隋煬帝初幸甘泉宮,泉石稱意,而怪無螢火,敕云:『捉取多少於宮中照夜。』所司遽遣數千人採拾,送五百轝於宮側。小事尚爾,況其大乎?」魏徵對曰:「人君居四海之尊,若有虧失,古人以為如日月之蝕,人皆見之,實如陛下所戒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