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山然起於莽蒼之中,馳奔雲矗,亙數十百里,尾蟠荒陬,首注大溪,諸山來朝,勢若星拱,蒼翠詭狀,綺綰綉錯。蓋天鐘秀於是,不限于遐裔也。然以壤接荒服,俗參夷徼,周王之馬跡不至,謝公之屐齒不及,岩徑蕭條,登探者以為嘆。
歲在辛卯,我仲兄以方牧之命,試於是邦。夫其德及故信孚,信孚故人和,人和故政多暇。由是嘗徘徊此山,以寄勝概。乃乃涂,作我攸宇,於是不崇朝而木工告成。
每風止雨收,煙霞澄鮮,輒角巾鹿裘,率昆弟友生冠者五六人,步山椒而登焉。於是手揮絲桐,目送還雲,西山爽氣,在我襟袖,八極萬類,攬不盈掌。
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蘭亭也,不遭右軍,則清湍修竹,蕪沒于空山矣。是亭也,僻介閩嶺,佳境罕到,不書所作,使盛跡鬱堙,是貽林澗之愧。故志之。
○永州韋使君新堂記
將為穹谷甚岩淵池于郊邑之中,則必輦山石,溝澗壑,凌絶險阻,疲極人力,乃可以有為也。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狀,咸無得焉。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難,今於是乎在。
永州實惟九疑之麓,其始度土者,環山為城。有石焉,翳于奧草;有泉焉,伏于土涂。蛇虺之所蟠,狸鼠之所游,茂樹惡木,嘉葩毒卉,亂雜而爭植,號為穢墟。韋公之來既逾月,理甚無事,望其地,且異之。
始命芟其蕪,行其涂,積之丘如,蠲之瀏如。既焚既釃,奇勢迭出,清濁辨質,美惡異位。視其植,則清秀敷舒;視其蓄,則溶漾紆餘。怪石森然,周于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竅穴逶邃,堆阜突怒。
乃作棟宇,以為觀游。凡其物類,無不合形輔勢,效伎于堂廡之下。外之連山高原,林麓之崖,間廁隱顯。邇延野綠,遠混天碧,咸會于譙門之外。
已乃延客入觀,繼以宴娛。或贊且賀,曰:「見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勝,豈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擇惡而取美,豈不欲除殘而佑仁?公之蠲濁而流清,豈不欲廢貪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遠,豈不欲家撫而戶曉?夫然,則是堂也,豈獨草木土石水泉之適歟?山原林麓之觀歟?將使繼公之理者,視其細,知其大也。」宗元請志諸石,措諸屋漏,以為二千石楷法。
○永州崔中丞萬石亭記
御史中丞清河男崔公,來蒞永州。閒日,登城北墉,臨于荒野翳之隙,見怪石特出,度其下必有殊勝。步自西門,以求其墟。伐竹披奧,欹側以入。
綿谷跨溪,皆大石林立,渙若奔雲,錯若置棋,怒者虎鬥,企者鳥厲。抉其穴則鼻口相呀,搜其根則蹄股交峙,環行卒愕,疑若搏噬。於是刳闢朽壤,翦焚榛,決澮溝,導伏流,散為疏林,洄為清池。寥廓泓氵亭,若造物者始判清濁,效奇于茲地,非人力也。
乃立游亭,以宅厥中。直亭之西,石若掖分,可以眺望。其上青壁鬥絶,沉于淵源,莫究其極。自下而望,則合乎攢巒,與山無窮。
明日,州邑耋老,雜然而至,曰:「吾儕生是州,是野,眉齒鯢。未嘗知此。豈天墜地出,設茲神物,以彰我公之德歟?”既賀而請名。公曰:「是石之數,不可知也。
以其多,而命之曰萬石亭。」耋老又言曰:“懿夫公之名亭也,豈專狀物而已哉!公嘗六為二千石,既盈其數。然而有道之士,咸恨公之嘉績未洽於人。敢頌休聲,祝于明神。
漢之三公,秩號萬石,我公之德,宜受茲錫。漢有禮臣,惟萬石君。我公之化,始於閨門。道合于古,佑之自天。
野夫獻辭,公壽萬年。」
宗元嘗以箋奏隷尚書,敢專筆削,以附零陵故事。時元和十年正月五日記。
○零陵三亭記
邑之有觀游,或者以為非政,是大不然。夫氣煩則慮亂,視壅則志滯。君子必有游息之物,高明之具,使之清寧平夷,恆若有餘,然後理達而事成。
零陵縣東有山麓,泉出石中,沮洳污涂,群畜食焉,牆藩以蔽之,為縣者積數十人,莫知發視。河東薛存義,以吏能聞荊、楚間,潭部舉之,假湘源令。會零陵政賦擾,民訟于牧,推能濟弊,來蒞茲邑。遁逃復還,愁痛笑歌,逋租匿役,期月辨理。
宿蠹藏奸,披露首服。民既卒稅,相與歡歸道途,迎賀裡閭。門不施胥吏之席,耳不聞鼓之召。鷄豚糗醑,得及宗族。
州牧尚焉,旁邑仿焉。然而未嘗以劇自撓,山水鳥魚之樂,澹然自若也。乃發牆藩,驅群畜,決疏沮洳,搜剔山麓,萬石如林,積坳為池。爰有嘉木美卉,垂水峰,瓏靈蕭條,清風自生,翠煙自留,不植而遂。
魚樂廣閒,鳥慕靜深,別孕巢穴,沉浮嘯萃,不畜而富。伐木墜江,流于邑門。陶土以埴,亦在署側。人無勞力,工得以利。
乃作三亭,陟降晦明,高者冠山巔,下者俯清池。更衣膳饔,列置備具,賓以燕好,旅以館舍。高明游息之道,具於是邑,由薛為首。
在昔裨諶謀野而獲,宓子彈琴而理。亂慮滯志,無所容入。則夫觀游者,果為政之具歟?薛之志,其果出於是歟?及其弊也,則以玩替政,以荒去理。使繼是者咸有薛之志,則邑民之福,其可既乎?余愛其始,而欲久其道,乃撰其事以書於石。
薛拜手曰:「吾志也。」遂刻之。•
●卷二十八記祠廟
○零陵郡復乳穴記
石鐘乳,餌之最良者也。楚、越之山多產焉,于連于韶者,獨名于世。連之人告盡焉者五載矣,以貢,則買諸他部。今刺史崔公至,逾月,穴人來以乳復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