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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雖未獲拜識,嘗承仆射眷私,猥辱薦聞,待之上介,事雖不允,受賜實多。頃者,又蒙不以文字鄙薄,令撰廟碑,見遇殊常,荷德尤切。安有書問稍簡,遂敢自疏?比所《與楊書記書》,蓋緣久闕附狀,求因間粗述下情。忽奉累紙示問,辭意重疊,捧讀再三,但增慚悚。
仆射公忠賢德為內外所宗,位望益尊,謙巽滋甚。謬承知遇,欣荷實深,伏望照察。限以官守,拜奉末由,無任馳戀。謹因使回奉狀,不宣。
謹狀。
與華州李尚書書
比來不審尊體動止何似?乍離闕庭,伏計倍增戀慕。
愈于久故游從之中,伏蒙恩獎知待,最深最厚,無有比者;懦弱昏塞,不能奮勵出奇,少答所遇。拜辭之後,竊念旬朔不即獲侍言笑,東望殞涕,有兒女子之感。獨宿直舍,無可告語,展轉欷,不能自禁。
華州雖實百郡之首,重於藩維,然閣下居之,則為失所。愚以為苟慮有所及,宜密以上聞,不宜以疏外自待。接過客俗子,絶口不掛時事,務為崇深,以拒止嫉妒之口,親近藥物方書,動作步趨,以致和宣滯。為國自愛,副鄙陋拳拳之心,幸甚,幸甚!謹奉狀,不宣。
愈再拜。)
京尹不台參答友人書
所示情眷之至,不勝悚荷。台參實奏云:容桂觀察使帶中丞尚不台參。京尹郡國之首,所管神州赤縣,官帶大夫,豈得卻不[如](加)。事須台參,聖恩以為然,便令宣與李紳,不用台參,亦是何典故?赤令尚與中丞分道而行,何況京尹?人見近事,習耳目所熟,稍殊異即怪之。
其于道理有何所傷?聖君使行,即是故事。自古豈有定製也?停推巡緣府中褊迫是實,若別差人,即是妄說。豈有此事?小人言不可信,類如此,亦在大賢斟酌而斷之。流言止於智者,正謂此耳。
客多,自修報狀不得。伏惟照察。
送陸歙州詩序
貞元十八年二月十八日,祠部員外郎陸君出刺歙州,朝廷夙夜之賢,都邑游居之良,賫咨涕Д,咸以為不當去。歙,大州也;刺史,尊官也;由郎官而往者,前後相望也。當今賦出於天下,江南居十九。宣使之所察,歙為富州。
宰臣之所薦聞,天子之所選用,其不輕而重也,較然矣。如是而賫咨涕Д,以為不當去者:陸君之道,行乎朝廷,則天下望其賜;刺一州,則專而不能咸;先一州而後天下,豈吾君與吾相之心哉?於是昌黎韓愈道願留者之心,而泄其思,作詩曰:
我衣之華兮,我佩之光;陸君之去兮,誰與翱翔。斂此大惠兮,施于一州;今其去矣,胡不為留?我作此詩,歌于逵道;無疾其驅,天子有詔。
送孟東野序
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草木之無聲,風撓之鳴;水之無聲,風蕩之鳴,其躍也或激之,其趨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無聲,或擊之鳴。人之於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後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懷。
凡出乎口而為聲者,其皆有弗平者乎!樂也者,鬱于中而泄于外者也,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金、石、絲、竹、匏、土、革、木八者,物之善鳴者也。維天之於時也亦然,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是故以鳥鳴春,以雷鳴夏,以蟲鳴秋,以風鳴冬,四時之相推,古奪字,或作奪。
)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
其於人也亦然。人聲之精者為言,文辭之於言又其精也,尤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其在唐、虞,咎陶、禹,其善鳴者也,而假以鳴。夔弗能以文辭鳴,又自假於《韶》以鳴。
夏之時,五子以其歌鳴。伊尹鳴殷,周公鳴周。凡載于《詩》、《書》六藝,皆鳴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以徒鳴之,其聲大而遠。
《傳》曰:「天將以夫子為木鐸。」其弗信矣乎!其末也,莊周以其荒唐之辭鳴。楚,大國也,其亡也,以屈原鳴。臧孫辰、孟軻、荀卿,以道鳴者也。
楊朱、墨翟、管夷吾、晏嬰、老聃、申不害、韓非、到、田駢、鄒衍、屍佼、孫武、張儀、蘇秦之屬,皆以其術鳴。秦之興,李斯鳴之。漢之時,司馬遷、相如、揚雄,最其善鳴者也。其下魏晉氏,鳴者不及于古,然亦未嘗絶也。
就其善者,其聲清以浮,其節數以急,其辭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為言也,亂雜而無章。將天醜其德莫之顧邪?何為乎不鳴其善鳴者也?
唐之有天下,陳子昂、蘇源明、元結、李白、杜甫、李觀,皆以其所能鳴。其存而在下者,孟郊東野,始以其詩鳴,其高出魏晉,不懈而及于古,其他浸淫乎漢氏矣。從吾游者,李翱、張籍其尤也,三子者之鳴信善矣。抑不知天將和其聲,而使鳴國家之盛邪?抑將窮餓其身,思愁其心腸,而使自鳴其不幸邪?三子者之命,則懸乎天矣。
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
東野之役于江南也,有若不釋然者,故吾道其命于天者以解之。
送許郢州序
愈嘗以書自通於于公,累數百言。其大要言:先達之士,得人而托之,則道德彰而名問流;後進之士,得人而托之,則事業顯而爵位通。下有矜乎能,上有矜乎位,雖恆相求而喜不相遇。于公不以其言為不可,覆書曰:「足下之言是也。」于公身居方伯之尊,蓄不世之材,而能與卑鄙庸陋相應答如影響,是非忠乎君而樂乎善,以國家之務為己任者乎?愈雖不敢私其大恩,抑不可不謂之知己,恆矜而誦之。情已至而事不從,小人之所不為也。故于使君之行,道刺史之事,以為于公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