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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則法終不能變,而國終不可強也。康有為昧昧思之曰:「天道後起者,勝於先起也,人道後人逸于前人也。」泰西之變法至遲也,故自倍根至今,五百年而治藝乃成。日本之步武泰西至速也,故自維新至今。三十年而治藝已成。大地之中,變法而驟強者,惟俄與日也。俄遠而治效不著,文字不同也。吾今取之至近之日本,察其變法之條理先後,則吾之治效,可三年而成,尤為捷疾也。且日本文字,猶吾文字也,但稍雜空海之伊呂波文十之三耳。泰西諸學之書,其精者日人已略譯之矣。吾因其成功而用之,是吾以泰西為牛,日本為農夫,而吾坐而食之,費不千萬金,而要書畢集矣。使敏明士人習其文字,數月而通矣。於是盡譯其書,譯其書者而刻之,布之海內,以數年之期,數萬之金,而泰西數百年數萬萬人士新得之學舉在是。吾數百萬之吏士識字之人,皆可以講求之。然後致之學校以教之,或崇之科舉以勵之,天下響風,文學輻湊,而才不可勝用矣。於是言礦學而礦無不開,言農工商而業無不新,言化光電重天文地理,而無微之不入也。以我溫帶之地,千數百萬之士,四萬萬之農工商,更新而智之,其方駕于英美,而踰越于俄日可待也。
日本變法二十年而大成,吾民與地十倍之,可不及十年而成之矣。邇者購鐵艦槍炮,築營壘以萬萬計,而挫于區區之日本,公卿士夫,恐懼震動,幾不成國。若夫一鐵艦之費,數百萬矣,一克虜伯炮之微,費數萬金矣。夫以數金可譯書,以開四萬萬人之智,以為百度之本,自強之謀,而不為。而徒為購一二炮以為賫敵藉寇之資,其為智愚何如也?嗚呼!日人之禍,吾自戊子上書言之。曲突徙薪,不達而歸。欲結會以譯日書久矣,而力薄不能成也。嗚呼!使吾會成,日書盡譯,上之公卿,散之天下,豈有割台之事乎?故今日其可以布衣而存國也。然今不早圖,又將為台灣之續矣。吾譯書之會,不知何日成也?竊憫夫公卿憂國者,為力至易,取效至捷,而不知為之也。購求日本書至多,為撰提要,欲吾人共通之。因《漢志》之例,撮其精要,剪其無用,先著簡明之目,以待憂國者求焉。
☆譚嗣同○史例自敘
韓宣子觀《易》象《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故凡紀載皆史,而禮則由以著焉者也。少受易,因及三禮,于《春秋》獨不喜言例。以為例者史臣之通法,非聖人褒貶之精意所存。顧于杜元凱《釋例》數數觀之。以為例者,非聖人褒貶之精意所存,固史臣之通法也。法具而史明,史明而禮起。聖人吾不得見之矣,秉此失其鮮乎?嘗病條目疏簡,又月奪不完,不足規周公製作之全,而給後世紀傳之用。輒研校四庫輯本,羅列杜氏所釋,輔以《陸氏春秋》《集傳纂》例《劉氏春秋傳說》例,益推衍倫類,廣求諸經史百家,擇其尤雅,詳以訓詁小學,闡說字義,本諸《易》以究天人古今之變,而一折衷于禮。疏別部居,附於諸例之後。于以補闕略,通廢滯,俾學者不失依據,儻雲萬一焉。乃若崔氏之《本例》及《例要》,張氏之《五禮例宗》,丁氏之《公羊釋例》,許氏之《谷梁釋例》,說人人殊。今專標史例,非曰治經,故攬取言例之最先者,而余不悉及。
夫《易》言變者也,《禮》,不變者也。變者周流六虛,不可為典要,所謂新意變例歸趣非例也。故筆削微顯,不惟其文惟其道,聖人之《春秋》以之。不變者質文損益,萬變不離其宗,所謂發凡正例也。故科律嚴謹,皆足以遠示來裔,史臣之例以之。欲發其例,必先稽以小學。著其指事類情之所在,然後綢繹史籍,徵信于三代兩漢之書。于《禮》得其體,于《易》得其通。史學固然,凡學莫不然也。神而明之,又豈例雲例雲而已。
○城南思舊銘並敘
往八九歲時,讀書京師宣武城南,塾師為大興韓蓀農先生,余伯兄仲兄咸在焉。地絶蕭曠,巷無居人,屋二三椽,清潔乏纖塵。後臨荒野曰南下窪。廣周數十里,葦塘麥隴,平遠若未始有極。西山晚晴,翠色照地,雉堞隱然高下,不絶如帶。又如去雁橫列,霏微天末。城中鮮隙地,民間埋葬,舉歸於此。蓬顆纍纍,坑谷皆滿,至不可容,,則疊痊于上。甚且掘其無主者,委骸草莽,埋獫助虐,穿塚以嬉,髑髏如瓜,轉徙道路。加北俗多忌,厝棺中野,兩日蝕漏,谷含 谷牙 洞開。故城南少人而多鬼。余夜讀,聞白楊號風,閒雜鬼嘯,大恐。往奔兩兄,則皆撫慰而呵煦之。然名勝如龍泉寺、龍爪槐、陶然亭,瑤台,棗林,皆參錯其間,暇即浼兩兄挈以游。伯兄嚴重不常出,出則健步獨往,儕輩皆莫能及。仲兄通亻兌喜事,屢險輕矯,陂池澤藪,靡不探索。城隅井甘冽,輦以致遠,轂鳴啾啾,和以吟蟲淒楚,動人肝脾。當夫清秋水落,萬葦折霜,毀廟無瓦,偶像露坐,蔓草被徑,闃不逢人,婆娑宰樹,唏不自勝。欣欣即路,憫然以歸。仆本恨人,僮年已爾乎?顧成人同遊,蓋莫不爾,皋壞使樂,而墟墓生哀,抑所處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