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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二世時,山東郡縣少年苦秦吏,皆殺其守尉令丞反,以應陳涉,相立為侯王,合從西向,名為伐秦,不可勝數也。謁者使東方來,以反者聞二世,二世怒,下吏。後使者至,上問,對曰:「群盜,郡守尉方逐捕,今盡得,不足憂。」上悅。及閻樂至望夷宮,射及幄幃。二世怒,召左右,左右惶擾不鬥。旁有一宦者侍不敢去,二世謂曰:「公何不早告我,乃至于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早言,皆已誅,安得至今?」嗟夫!古先哲王使公卿至于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師箴瞍賦,蒙誦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親戚補察。夫人情莫不好譽而惡毀,古先哲王亦人爾,必欲盡小人怨汝詈汝之聲交至于耳,且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不啻不敢含怒,豈非布衣之所不能堪者哉!凡以位愈高則蔽愈眾且遠,或望風而顫慄,或望風而希旨,以其一喜則萬利集,一怒則萬苦聚,人安得不惟喜之冀而唯怒之懼?於是有可以得喜者無不為也,有可以得怒者無不避也。是故下愈巧而上愈暗,下愈黨而上愈孤,上孤且暗,則百姓無可告訴,而小人在位愈益得志,社稷危于累卵,若秦二世矣。《易》曰「豐其屋,其家,窺其戶,闃其無人,三歲不覿凶」,此之謂也。夫秦二世者,與桀、紂比蹤者也。後世人主言及二世事,則曰是安得復見于今也?今觀修所言,乃宋仁宗時事,仁宗之與二世,相去天淵,不可以道里計,而一有懼民幸水旱因緣得免租之見,則畿內之近,民有災而不得聞,遣吏四出,而歸言無災者十七八矣。仁宗雖終不為二世,而秦時謁者何難復生於景間哉?人主奈何不懼懼之,若何曰謹好惡而己矣!
【送田畫秀才寧親萬州序】
此篇與《豐樂亭記》同義。俯仰百年間,想創業之艱難,識治平之有由,撫安樂之適時,懼危亡之不戒,期全孝于抒忠,畏失義而離道,種種具流露于意言之表。
【送楊序】
古之善言琴者,惟韓退之《聽穎師彈琴》詩,然未免三分琵琶七分箏之誚。若此文與枚乘《七發》中「龍門之桐高百尺而無枝」一篇,便真有琴聲出於紙上。
【送王陶序】
王陶為御史,力攻富弼,其人正子貢所惡以不孫為勇、以訐為直者歟?修於其筮仕時,為述大《易》剛德之善以戒之,蓋早有以識其心也。其言「君子之用剛也,有漸而不失其時,又不獨任,必以政、以禮、以說、以和而濟之,誠有得」。夫「天德不為首」之旨,先聖之微言大義具于此矣。雖然,若王陶者,何足以語!此黨小人,害君子,正是陰柔,非剛也,所為惡積而不可掩者也。若夫壯趾、壯<九頁>,猶君子也,公私善惡之不同,由其發心之始已如秦、越焉。若王陶者,擬之於《易》,其為「羸豕孚躅」乎?
【問進士策一】
修言用《周禮》以致亂者王莽、後周。而王安石之亂宋,即在同時,修為策問已見其端而為是說耶?抑偶言耶?修知貢舉時,安石之禍未熾也。《周禮》一書,宋儒終不敢直以為非周公所作。或言王莽時,劉歆偽撰篇章篡入之以媚新室,俾其虐政,若出周公之舊典者,而禮家以為不可。今觀修文,核計六官之屬五萬餘人,而無員額者尚不在內,乃欲以千里之地供其祿糈,則實勢所必無矣。顧修所疑,猶為舉其小而遺其大也。夫聖人之治天下,養人為大。《書》曰「厚生」,《易》曰「損上益下」,《詩》刺「萇楚」,《春秋》譏「稅畝」,孔子曰「富之」,孟子曰「薄稅斂」,《大學》曰「財聚則民散」,凡六經、四子之書,所以教萬世之帝王、公卿、大夫,至于師長、百執事者,莫此為先焉。蓋天生貴者所以養賤者也,天生富者所以養貧者也,此天地之性也。聖賢之所以為聖賢,由欲利民也;經書之所以為經書,由欲垂利民之典則于萬世也。今觀《周禮》司市、質人、廛人、肆長、泉府、司門、司關、山虞、林衡、川衡、澤虞、跡人、B
3人、角人、羽人、掌葛、掌染、掌荼、掌蜃之屬,舉市廛門關山林川澤所有鳥獸魚鱉草木玉石一切貨賄之屬,莫不設厲禁而盡征之。入市有稅,入門有稅,入關有稅,避而不入即沒入之,地所從產又官守而以時入之,甚至民有稱貸又官取其息,不如禁者執而誅罰之。如是,則天之所生,地之所長,人之所養,俱入朝廷,不留一絲毫之遺利以與民矣。雖王莽之虐,恐其力亦不能悉如書中之所載,以盡行其厲民之事也,而謂周公為之乎?若夫有天地而後有萬物,有萬物而後有男女,有男女而後有夫婦。《中庸》曰「造端乎夫婦」,夫婦誠人道之始也。今《周禮·媒氏》曰「中春之月,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又曰「司男女之無夫家者而會之」。如是,則是設之官,立之禁,驅天下女子之未有夫者必奔,而夫死者必嫁也。誠何心哉!其他瑣細不具論,即此二大端,在上者雖有《關雎》、《麟趾》之意,又如之何其可行邪?由此觀之,即使周公果有是書,亦已不傳于後世。孟子不雲乎「諸侯惡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豈孟子時已無其籍,而今日猶有全書邪?縱使尚有斷簡殘編之沒于莽穢榛雜中者,非聖人復起,其孰能辨之?然則或謂劉歆媚莽所作者,似亦十得六七也。
【問進士策】
學校之教不逮于古,而取士無長策矣。其上下交相失之故,具見于篇,蓋千古賢君志士之所同慨也。
【泰誓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