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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呂夷簡罷相,夏竦為樞密使,復奪之,代以杜衍,同時進用富弼、韓琦、范仲淹等。石介作《慶歷聖德詩》,言退奸不易,進賢之難,而終篇意在夏竦。竦尤不悅,因與其黨造為黨論,目仲淹、衍及修為黨人。修乃上《朋黨論》,其大略言:「小人無朋,惟君子則有之。蓋小人所好者利祿,所貪者財貨,當其同利之時,暫相黨引以為朋,及其見利而爭先,或利盡而交疏,則反相賊害,雖其兄弟親戚不能相保,故曰小人無朋。君子則不然,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節,以之修身則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國則同心而共濟,終始如一,故君子有朋也。」又上疏言:「杜衍、韓琦、范仲淹、富弼相繼罷去,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賢,而不聞其有可罷之罪。自古小人讒害忠賢,其說不遠。欲廣陷良善,不過指為朋黨;欲動搖大臣,必須誣以專權。其故何也?去一善人,而眾善人尚在,則未為小人之利。欲盡去之,則善人少過,難為一一求瑕。唯是指以為朋,則可一時盡逐。至如自古大臣已被主知而蒙信任,則難以他事動搖,惟有專權是上之所惡,必須此語方可傾之。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謀臣不用,敵國之福也。今此四人一旦罷去,而使群邪相賀于內,四夷相賀于外,臣所以為陛下惜之也。」為黨論者,尤惡修異己,又善言其情狀,至使內侍藍元震上疏言:「范仲淹、歐陽修、尹洙、余靖,前日蔡襄謂之『四賢』,斥去未幾,復升天衢。『四賢』得時,遂引蔡襄以為同列,下則以國家爵祿為己私惠,上則朋黨膠漆皆聚本朝。設使逐人私黨,不過十數,同心醜正,已為五六十人,相依為重,將紊紀綱。九重至深,萬機至重,何由察知?」賴仁宗終不之信。
修之使河東,以陝西用兵久,河東芻糧不足,言者請廢麟州,或請移治合河津,或請廢五寨。修為四議以較麟州利害,請移兵就食于濱河清塞堡,緩急不失應援,平時可省饋運,麟州得不廢。又建言忻、代、岢嵐、火山四郡有禁地,棄而不耕,民私糴虜中,以應軍須,今悉耕之,歲可得數百萬石以實邊。又言河東民故貧,軍興以來賦斂尤重,行路嗟怨,條上可罷者數十事,以寬民力。
修自河東還,會保州兵叛,出修為龍圖閣直學士、河北都轉運使。保州平,大將李昭亮私納婦女,通判馮博文等竊效之。修捕博文系獄,昭亮皇恐,立出之。自保州之變,河北兵驕,小不可意則思亂,人情務在姑息。修乞假將帥權重,以消未萌。保塞之脅從者二千餘人,分隷河北,夏竦為宣撫使,曰是去禍而遺根也,欲以便宜誅之。修權知成德軍,遇之於內黃,竦夜半屏人以告修。修曰:「禍莫大於殺降。昨保州叛卒,朝廷許以不死,今戮之矣。此曹本以脅從故得脫,奈何一旦殺無辜二千人?既非朝旨,諸郡且不肯從,緩之則籍籍必生變,是趣之為亂也。」遂止。河決澶淵,陳執中欲塞商胡,決橫隴故道。修言功大必不可成,徒勞人。執中罷,文彥博復用李仲昌議,欲開六塔河。修言六塔河不能吞伏,且複決,再爭之不得,既而濱、棣、德、博數千里皆被害。
初,修出河北,仁宗面諭曰:「勿為久居計。有事言來。」修對曰:「諫官乃得風聞,今在外,使事有指,越職罪也。」仁宗曰:「有事但以聞,勿以中外為詞。」為黨論者愈益惡之。修妹適張龜正,龜正無子而死,有龜正前妻之女才四歲,無所歸,以俱來。及笄,修以嫁族兄之子晟。張氏後在晟所與奴奸,事下開封府,獄吏附致其言以及修。乃以戶部判官蘇安世、內侍王昭明雜治之,卒無秋毫。乃坐用張氏奩中物買田立歐陽氏券,左遷知制誥、知滁州。久之,遷起居舍人、知揚州,徙潁州。復龍圖閣直學士,知應天府,以母憂去。既免喪,入見,仁宗惻然,怪修發白,問在外幾年,今年幾何,恩意甚至。命判流內銓。小人恐修復用,偽為修奏,乞澄汰內侍兩省挾威令為奸利者。書騰都下,宦者人人切齒,楊永德者陰以言中修,出知同州。外議不平,論救者眾。遂留刊修《唐書》,為翰林學士,加史館修撰,勾當三班院。改侍讀學士、知蔡州,未行,復為翰林學士,判太常寺。
修在朝,以獎進天下士為己任,延譽尉薦,極其力而後已。于經術,治其大旨,不為章句,不求異於諸儒。景中,與尹洙皆為古學。已而有詔,戒天下學者為文使近古,學者盡為古文,而修之文章遂為天下宗匠。蜀人蘇洵嘗論修文章「詞令雍容似李翱,切近適當似陸贄」,而修之才亦似過此二人。人至修作《唐書·志》、《五代史》,敘事不愧劉向、班固也。權知貢舉,文士以新奇相尚,文體大壞,修深革其弊,前以怪僻在高第者黜之幾盡,務求平淡典要。士人初怨怒罵譏,中稍信服,已而文格變而復正。
拜右諫議大夫,判尚書禮部,又判秘閣秘書省,加兼侍讀,辭不受。同修玉牒,兼龍圖閣學士,權知開封府,承包拯威儀之後,一切循理,不事風采。或以為言,修曰:「人材性各有短長,實不能捨所長強其所短。」以給事中罷,同提舉諸司庫務,改群牧使。《唐書》成,拜禮部侍郎,為樞密副使,與曾公亮同力振舉紀綱,革去宿弊,考天下兵數及三路屯戍幾何,地裡近遠,皆為圖籍。未幾,參知政事,預定策立英宗為皇子事,見《韓琦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