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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日餘念浯溪之勝,不可不一登,病亦稍差chài病癒,而舟人以候客未發,乃力疾起。沿江市而南,五里,渡江而東,已在浯溪下矣。第所謂獅子袱者,在縣南濱江二里,乃所經行地,而問之,已不可得。豈沙積流移,石亦不免滄桑耶?浯溪由東而西入于湘,其流甚細。溪北三崖駢峙,西臨湘江,而中崖最高,顏魯公所書《中興頌》高鎸崖壁,其側則石鏡嵌焉。石長二尺,闊尺五,一面光黑如漆,以水噴之,近而崖邊亭石,遠而隔江村樹,歷歷俱照徹其間。不知從何處來,從何時置,此豈亦元次山所遺,遂與顏書媲勝耶!宋陳衍云:“元氏始命之意,因水以為浯溪,因山以為峿山,作室以為廡亭,三吾之稱,我所自也。制字從水、從山、從廣,我所命也。
三者之目,皆自吾焉,我所擅而有也。“崖前有亭,下臨湘水,崖巔石巉簇〔立〕,如芙蓉叢萼。其北亦有亭焉,今置伏魔大帝像。崖之東麓為元顏祠,祠空而隘。前有室三楹,為駐游之所,而無守者。越浯溪而東,有寺北向,是為中宮寺,即漫宅舊址也,傾頽已甚,不勝弔古之感。時余病怯行,臥崖邊石上,待舟久之,恨磨崖碑拓架未徹通撤而無拓者,為之悵悵!既午舟至,又行二十里,過媳婦娘塘,江北岸有石娉婷立岩端,矯首作西望狀。其下有魚曰竹魚,小而甚肥,八九月重一二斤,他處所無也。時余臥病艙中,與媳婦覿dī當面面而過。
又十里,泊舟滴水崖而後知之,矯首東望,已隔江雲幾曲矣。
滴水崖在江南岸,危岩亙空,江流寂然,荒村無幾,不知舟人何以泊此?是日共行三十五里。
十一日平明行,二十五里,過黃楊鋪,其地有巡司。
又四十里,泊于七里灘。是日共行六十五里。自入舟來,連日半雨半晴,曾未見皓日當空,與余病體同也。
十二日平明發舟。二十里,過冷水灘。聚落在江西岸,舟循東岸行。是日天清日麗,前所未有。一舟人俱泊舟東岸,以渡舟過江之西岸,市魚肉諸物。余是時體亦稍蘇,起坐舟尾,望隔江聚落俱在石崖之上。蓋瀕江石骨嶙峋,直插水底,闤闠之址,以石不以土,人從崖級隙拾級以登,真山水中窟宅也。
涯上人言二月間為流賊殺掠之慘,聞之骨竦。
久之,市物者渡江還,舟人泊而待飯,已上午矣。忽南風大作,竟不能前,泊至下午,余病復作。薄暮風稍殺,舟乃行,五里而暮。又乘月五里,泊于區河。是晚再得大汗,寒熱忽去,而心腹間終不快然。夜半忽轉北風,吼震彌甚,已而挾雨益驕。
是日共行三十里。
十三日平明,風稍殺,乃行。四十里,為湘口關。人家在江東岸,湘江自西南,瀟江自東南,合于其前而共北。
余舟自瀟入,又十里為永之西門浮橋,適午耳,雨猶未全止。
諸附舟者俱登涯去,余亦欲登陸遍覽諸名勝,而病體不堪,遂停舟中。已而一舟從後來,遂移附其中,蓋以明日向道州者。
下午,舟過浮橋,泊于小西門。
隔江望江西岸,石甚森幻,中有一溪自西來注,石樑跨其上,心異之。急索粥為餐,循城而北,乃西越浮橋,則浮橋西岸,異石噓吸靈幻。執土人問愚溪橋,即浮橋南畔溪上跨石者是;鈷鉧潭,則直西半裡,路旁嵌溪者是。始知潭即愚溪之上流,潭路從西,橋路從南也。
乃遵通衢直西去,路左人家隙中,時見山溪流石間。
半裡,過柳子祠,〔祠南向臨溪。〕再西將抵茶庵,則溪自南來,抵石東轉,轉處其石勢尤森特,但亦溪灣一曲耳,無所謂潭也。
石上刻「鈷鉧潭」三大字,古甚,旁有詩,俱已泐模糊不可讀。
從其上流求所謂小丘、小石潭,俱無能識者。按是水發源於永州南百里之鴉山,有「冉」、「染」二名。一以姓,一以色。而柳子厚易之以「愚」。按文求小丘,當即今之茶庵者是。
在鈷鉧西數十步叢丘之上,為僧無會所建,為此中鼎。求西山亦無知者。後讀《芝山碑》,謂芝山即西山,亦非也,芝山在北遠矣,當即柳子祠後圓峰高頂,今之護珠庵者是。
又聞護珠、茶庵之間,有柳子岸,舊刻詩篇甚多,則是山之為西山無疑。余覓道其間,西北登山,而其崖已荒,竟不得道。乃西南繞茶庵前,復東轉經鈷鉧潭,至柳子祠前石步渡溪,而南越一岡,遂東轉出愚溪橋上,兩端〔架〕瀟江之上,皆前所望異石也。因探窟踞萼,穿雲肺而剖蓮房,上瞰既奇,下穿尤幻,但行人至此以為溷圍溷hùn廁所,污穢靈異,莫此為甚,安得司世道者一厲禁之。
〔橋內一庵曰圓通,北向俯溪,有竹木勝。〕時舟在隔江城下,將仍從浮橋返,有僧圓面而長鬚,見余盤桓留連、徘徊久,輒來相訊。余還問其號,曰:「頑石。」問其住山,曰:「衡之九龍。」且曰:「僧即寓愚溪南圓通庵。今已暮,何不暫止庵中。」余以舟人久待,謝而辭之,乃返。
十四日餘早索晨餐,仍過浮橋西,見一長者,余叩問此中最勝,曰:「溯江而南二里,瀕江為朝陽岩。隨江而北,轉入山岡二里,為芝山岩。無得而三也。」余從之,先北趨芝山。循江西岸半裡,至劉侍禦山房山中書屋。諱興秀,為余郡司李者也。
由其側北入山,越一嶺,西望有亭,舍之不上。由徑道北逾山岡,登其上,即見山之西北,湘水在其北而稍遠,又一小水從其西來,而逼近山之東南,瀟水在其東,而遠近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