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寧也走向窗前看時,只見外面一堆人,擁著一個和尚,正是適纔街中遇見的那個白眉紅臉的和尚。不禁心中又是一動,想向適纔端菜進來的店小二打聽一二。
店小二不俟李寧問話,便搶先道:“客官快來用飯,免得涼了。按說我們開店做買賣,只要不賒不欠,誰都好住。也是今天生意太好,又趕十月香汛,全店只剩這一間房未賃出去,讓給客官住了。這個白眉毛和尚,本可以住進附近廟宇,還可省些店錢。可他不去掛單,偏偏要跑到我們這來強要住店。主顧上門,哪敢得罪?
「我們東家願把帳房裡間勻給他住,他不但不要,反出口不遜,定要住客官這一間房。問他是什麼道理?他說這間房的風水太好,誰住誰就會成仙。如若不讓,他就放火燒房。不瞞客官說,這廟宇太多,每年朝山的人盈千累萬,我們靠佛爺吃飯,不敢得罪。如果在別州府縣,像他這種無理取閙,讓地方捉了去,送到衙門。怕不打他一頓板子,驅逐出境哩。」
李寧只顧沉思不語,不由惱了英瓊,說道:「爹爹,這個和尚太不講理了。」
忽聽外面和尚大聲說道:「我來了,你就不知道嗎?你說我不講理,是不講理,就是講理。再不讓房,我可要走了。」
李寧聽到此處,再也忍耐不住,顧不得再吃飯,急忙起身出房,走到和尚面前深施一禮。然後說道:「此店實在客位已滿,老禪師如不嫌棄,先請到我房中小坐,一面再命店家與老禪師設法,勻出下榻之所。我那間房,老禪師倘若中意時,就奉讓與老禪師居住如何?」
那白眉毛和尚道:「你倒是個知趣的,不過你肯讓房子,雖然很好,恐怕你不安好心,要連累貧僧。日後受許多麻煩,我豈不上了你的當?我還是不要。」
這時旁觀的人見李寧出來與店家解圍,那和尚還是一味不通情理。都說李寧是個好人,那和尚不是東西,出家人哪能這樣不講理?大家以為李寧聞言,必要生和尚的氣,誰知李寧禮愈恭,詞更切。
說到後來,那和尚哈哈大笑,說道:「你不要以為我那樣不通情理,我出家人出門,哪有許多怠兩帶在身邊?你住那間房,連吃帶住怕不要四五錢怠子一天?你把房讓與我,豈不連累我多花若干錢?我住是想住,打算同你商量:你住櫃房,可得花上房的錢;我住上房,仍是花櫃房的錢。適纔店家只要八分怠子一天,不管吃,只管住。我們大家交代明白,這是公平交易,願意就這麼辦,否則你去你的,我還是叫店家替我找房,與你無干。」
李寧道:「老禪師說哪裡話來,萍蹤遇合,俱是有緣。些須店錢算得什麼?弟子情願請老禪師上房居住,房飯錢由弟子來付,略表寸心。」
那和尚聞言大喜道:「如此甚好。」一面朝店家說道:「你們大家都聽見了,房飯錢可是由他來給,是他心甘情願,不算我訛他吧?我早就說過,我如要那間房,誰敢不讓?你瞧這句話沒白說吧?」
這時把店家同旁觀的人几乎氣破了肚皮,一個是恭恭敬敬地認吃虧,受奚落;一個是白吃白喝當應該,還要說便宜話。店家本想囑咐李寧幾句,不住地使眼色。李寧只裝作不懂,反一個勁催店家快搬。店家因是雙方情願,不便管閒事,只得問明李寧,講好房飯錢由他會帳。這才由李寧將英瓊喚出,遷往櫃房。
和尚也不再理人,逕自昂然直入。到了房中落座後,便連酒帶菜要個不停。
那間櫃房原是帳房一個小套間,店家拿來堆置雜物之用。臟黑暗,光線空氣無不惡劣異常。起初店家是存心搪塞和尚,誰想上房客人居然肯讓。搬進去以後,店家好生過意不去,不斷進房賠話。
李寧安之若素,一點不放在心上。見店家進房安慰,只說出門人哪裡都是一樣住,沒有什麼。那伺候上房的店小二,見那和尚雖然吃素,都是盡好的要。好似倚仗有人會帳,一點都不心疼,暗罵他窮吃餓吃,好生替李寧不服氣。又怕和尚吃用多了,李寧不願意。
店小二抽空來到李寧房中報告道:「這個和尚簡直不知好歹,客官何苦管他閒帳?就是喜歡齋僧佈道,吃虧行善,也要落在明處,不要讓人把自己當作空子。」
李寧暗笑店小二眼光太小,因見他也是一番好心,不忍他道:「我還願朝山,曾立誓不與佛門弟子計較,無論他吃多少錢,都無關係。你只管好好伺候,上房的大師父走時,如果不怪你伺候不周,我便多給些酒錢。」
店小二雖然心中不服,見李寧執意如此,也就無可奈何,自往上房服侍去了。
英瓊見她父親如此,知道必有所為。她雖年幼,到底不是平常女子,並未把怠錢損失放在心上。只不過好奇心盛,幾次要問那和尚的來歷,俱被李寧止住。閙了這一陣,天已昏黑。李寧適纔被和尚一攪,只吃了個半飽,當下又叫了些飲食,與英瓊再次進餐。
父女二人吃喝完畢,業已初更過去。店家也撤去市招,上好店門。住店的客人,安睡的安睡,各自歸房。
李寧對著桌上一盞菜油燈發了一陣獃,待英瓊又要問時,李寧站起來說:「不要隨便出去,如果困時,不妨先自安睡。」
英瓊便問:「是否到上房看望那位大和尚?」
李寧點了點頭道:「有話等回山細說,不要多問。」
說罷,李寧輕輕開門出來,見各屋燈光黯淡。知道這些朝山客人業已早睡,準備早起入山燒香。便放輕腳步,走到和尚住的上房窗下,從窗縫往一看。只見室中油燈剔得很旺,燈下壓著一張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