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頁
若以吾兄現身說法,似以逸志為正音,以遊戲為風雅,譬如群 仙齊集於王母瑤池,而曲巷青樓之妖婢連袂而來,且得與彩鸞、雙成並坐其間,無目者以為同一麗姝,而識者則既灌而往,已不欲觀。且有妨于名教之作,尤宜割愛。兄如趙飛燕、卓文君風流太過,固不肯為小節所拘。但身後之名,權在人口,吾兄豈不自知。特以才華侗儻,厭作繩墨中生計耳。”石翁道:「敬佩良箴,自後必為留心,以贖前咎。」忽然看看琴仙,說道:「瓊枝太艷。」又笑道:「無逾我園,無折我樹檀。」琴仙聽了說他「瓊枝太艷」,便有些不悅。道翁望着園中道:「你這園真好清淨,正是合著『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兩句。」
石翁聽了,始不為異,忽然悟了,說道:「可惡!可惡!」道翁也笑。石翁道:「你送我副對子,要說得真切,不要那隔靴搔癢的話。」道翁念道:「天下詞人皆後輩。」石翁大笑道:「當不起,但馬齒加長也還說得去。」道翁笑道:「下聯倒難對呢。」又說道:「此地有個盧莫愁,借他對一對罷,『盧家少婦是鄉親。』」石翁狂笑起來,道:「這個不可。這一句倒可用作印章,作對子不好,再想副大方些的。」道翁道:「我又想了一副,但你又要疑心的。」石翁道:「你且說來。就罵我,也只要罵得切當。」道翁道:「腹不負我,我不負腹;文如其人,人如其文。」石翁想了一想,道:「對子雖非是你的好心,但於我頗合。文章具在,也是共見共聞的,千秋位置,自有一定,就用這一副罷。」石翁見琴仙玉筍尖尖的,拿了把扇子,便要他的扇子看,順便拉他的手看了一看,讚道:「此子有文在手,是有夙慧的。」便將他的手,翻來翻去,迷離老眼,看了兩回,又將自己扇子遞與琴仙。琴仙見這扇上畫甚好,不忍釋手的看。石翁將琴仙的扇子看了一看,原來是道翁畫的梅妻鶴子圖,就拿手扇着。又談了一回,道翁要回船,石翁約他明日一早去遊玩諸名勝,道翁應了,同了琴仙,辭了石翁, 仍舊坐了肩輿,由舊路出了旱西門,坐船而回。天已晚了,琴仙在路上始知換了扇子,心中甚悔,回船告知道翁,道翁道:「明日我還去,與你換了來就是了。」過了一夜,明早石翁打發人來請道翁並琴仙,琴仙執意不去,道翁亦不強他。來人送上扇子,說昨日拿錯了,道翁接了過來,也沒有看,將昨日琴仙帶回的扇子與了他,即帶了一個家人,坐了來船,同了去了。
琴仙出來,取過自己扇子一看,見上面題了一首詩是:誰詠枝高出手寒,雲郎捧研想應難。
羡他野外孤飛鶴,日傍瑤林偷眼看。
琴仙看了,有些疑心,恍記得有個雲郎捧研的故事。細細一想,心上惱起來,欲將這扇子撕了,忽又想:「等義父回來看看,這種人何必與他相好!」便氣忿忿的將扇子撂過一邊,自己倒在床上發悶。忽又想起京中事來,更加淒楚,除了怡園一班名士之外,每見一個生人,必遭戲侮,甚為可恨,越想越氣,不覺掉下淚來。
劉喜送早飯進來,琴仙也不肯吃。劉喜見他煩悶,便攛掇他去遊玩,說道:“大爺坐在船上也悶得慌,不如進城逛逛。
最好逛的是莫愁湖、秦淮河、報恩寺、雨花台、鷄鳴埭、玄武湖、燕子磯。小的同大爺進城散散悶,老爺總要晚上才回。”
琴仙道:「我不高興。怪熱的天氣,也不能走路。」劉喜道:「若別處還要走幾步,若到莫愁湖、秦淮河、燕子磯,一直水路,坐了船去,不用走的。燕子磯我們前日走風,沒有靠船,可惜明日就過了,開船再逛罷。今日去逛逛秦淮河,兩邊珠圍翠繞,好不有趣呢。」琴仙道:「莫愁湖此去多遠?」劉喜道:「也不多路,就在水西門一帶。」琴仙心上想起怡園扶乩有「後日莫愁湖上望,蓮花香護女郎墳」之句,說他前生墳墓在此,心上便感觸起來,十分傷感,便對劉喜道:「我有個親戚 的墳墓在莫愁湖,若去逛湖,我想去祭奠一番。」劉喜道:「這也不難,但是沒有預備祭菜。」琴仙道:「不用菜,只要一杯酒,一炷香,就夠了。」劉喜道:「那更容易了。」便去叫了涼篷子,裝了一個果盒,帶了香酒,交代了夥計們,小心看船,扶了琴仙,過了小船,雙槳如飛的去了。
琴仙見是昨日所過的那條河,也有十餘里,才到了莫愁湖。
劉喜道:「我們且先逛逛,再去尋墳。」便引琴仙進了觀音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