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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云等看了大奇,道:「不料玉儂竟能與庾香那首工力悉敵,一樣沉痛。」高品道:「玉儂學問幾時長的?我去年沒有見他能如此。」次賢道:「這是新進長的,不料受乃翁陶熔了 幾天,就這些進境。若過兩年,不知要好到怎樣呢!」南湘道:「我只道庾香這首詞是絶唱,不能和的,誰又想和出這一首來,我看倒非玉儂不能。」又見另寫着一紙道:本要依韻,因原唱爛字韻不能再用,勉強拾取,反失性情,故另換韻。六月初九日,阻風燕子磯,見鐵索練孤舟,俗稱乃陳妙常妝樓下,即秋江送別處。回想從前置身優孟,曾演此事,不料今履其地矣。觸目傷心,愁多於水。猶幸南風打頭,吹我北向。夜夢偏左,言與心違;村鷄一鳴,攬衣起坐。傷哉,傷哉!何可言也!勉力加餐,願期後會,請自寬解,以侍晨昏。
夏秋多厲,千萬珍重。琴言百拜。
子云等看了,嘆息一會。子云道:「怎樣呢?將庾香請來罷。」次賢道:「不可。這首詞他若見了,必有一番傷心痛哭,那時在這裡倒教他難為情。不如送去與他,索性使他哭個盡性罷。」子云即着人將琴言並道生的信,送與子玉。
卻說子玉自前日春航處見了諸名旦,單少了琴言一人,又感傷了數日。一夜在睡夢中,忽見雲兒走來道:「少爺,琴言回來了。」子玉聽了大喜,即問道:「在哪裡?」雲兒道「就在門外。」子玉忙到大門外一望,只見煙水茫茫,查無涯涘,便失驚道:「這是什麼地方?」迷迷離離,心無主意,沿著江堤走去,唯見白浪滔天,帆檣來往。走了一箭遠路,忽又見雲兒趕來道:「琴言在船上呢,聞說在燕子磯下守風。」子玉道:「此地到燕子磯有多遠?」雲兒道:「這是觀音門,燕子磯就在前面了。但須得個船渡去。」二人在江邊站了一會,見有一個小艇來,蘭槳咿啞,極其乾淨。到了岸邊,仔細一看,那蕩槳的可不就是琴言。子玉叫道:「玉儂從那裡來?」只見琴言拭一拭淚,將船攏了岸,子玉上了船,卻又不見了雲兒。子玉模模糊糊的問道:「雲兒呢?」琴言道:「他又到前面去 了。」子玉聽琴言講道:「一月之別,令人想死,你看我的眼睛都哭腫了,你倒絶不想著我。你那首詞我將他燒了灰,吞在肚裡,變了一肚子眼淚,哭也哭不出來。」子玉道:「可不是?你那上車時,我眼前一陣烏黑,倒像坐在你的車沿上,同了你去。後來你把我推下來,我像跌醒似的,回去了,病了十幾天,怎麼說我不想著你呢?」琴言道:“你怎麼能到此地來?
隔了二千五六百里路呢。”子玉道:「方纔雲兒同我來的,我覺也不甚遠,一出大門,便到這裡。」琴言一面蕩槳,一手搭在子玉膝上,說道:「我如今恨你,我作了東流水,你作了西流水,接不到一處來。」子玉尚未回言,只見琴言裊裊婷婷的站起來,坐在子玉懷裡,一手勾了子玉的肩。子玉甚覺不安,要扶他起來,忽然不是琴言,變了一個十七八歲女郎,高鬟滴翠,秋水無塵,麵粉口脂,芬芳竟體。子玉大驚,要推他起來,卻兩手無力,一身癱軟,只好怔怔的看著他。聽得那女郎低低說道:「良宵風月,千里姻緣。妾家不遠,長板橋頭,青樓第二門便是。君如不棄,願訂綢繆。」子玉大駭,心跳了一會,說:「桑中陌上,素所未經,此言何其輕出,一入人耳,力不能拔。知卿雖是戲言,但仆不願聞此。」急欲起身離坐,被那女郎輓住,□□的笑道:「世間有此獃郎,是何腐見,踽踽涼涼,一至于此。但君拳拳于杜玉儂,非為色耶?男女相悅,天經地義,君何以膠柱之性,作刻舟之想。且兩人鑿枘,情何以生?你若非好色之心,你且將愛玉儂的心說出來。君雖口具雌黃,想難文飾。若以貌論,你看杜玉儂及我麼?如今是淚眼將枯,面黃於蠟,憔悴欲死,勸你不必假惺惺,棄了他罷。」
把子玉一把摟緊。子玉大窘,只得叫道:「雲兒快來!」那女郎又道:「獃郎,你叫什麼?難道天下有女子調戲人的麼?」子玉道:「你將何為?」那女郎道:「我也不過憐才愛貌的心, 君固男子,豈無能為事耶?」子玉越急。正在無法,只見一個船攏將過來,船窗相對。卻見琴言坐在艙裡,吟他的《金縷曲》,淒惋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