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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富三爺聞得聘才閙了事,便在部裡打聽了幾日,自己無路可通。後聞華公子替他託了情,才放了心。後又聽見聘才辭館出來,便又惦記着放心不下,意欲邀他回家。一日,起早出城來找聘才,只見寺門口一班人在那裡囉唣。富三爺下車時,見一個披着件青布老羊皮大襖,戴一頂舊秋帽,有三十多歲,口中在那裡撒村混罵。富三爺聽他說道:「原來這麼不是朋友,一天到晚買長買短,茶茶水水,生爐子燒炕,那一樣不伺候到?許給一百弔,才這麼著。如今不認了,給三十弔錢就算了。你想公門中行好是沒有的,過了河就拆橋,保佑你別進來。第二回再來,你瞧著罷。」富三聽了,知是刑部的禁卒,便皺着眉走進去。聘才的人見了,即忙通報。富三已走進院子,聽得咭咭咯咯打鼓板。小使開了風門,見聘才與蓉官迎出來,蓉官便搶上一步,哈了一哈腰,就來拉手。富三把他擰了一把,蓉官便將富三的手扭轉來。富三罵道:「小兔子閙什麼?」擺脫了手,忙與聘才見了,問了好,便道:「恭喜!恭喜!那幾天我實在放心不下,司裡頭又沒有認識的人,也不能進來瞧你。到你進了城,正要來看你,你又辭了館了。老弟,你叫作哥哥的怎麼不惦記你?你是個異鄉人,無親少故的,如今打算怎樣?還是要找館地呢,還是在城外住?不然,到舍下去,過年也有個照應,省得廟裡冷清清的。」聘才道:「多謝三哥美意。但小弟在城外住便當些,還有幾件事情。若到城裡去,就不便了。或者明年再來叨攏罷。」富三道:「旅費敷衍得下去嗎?」聘才道:「暫住幾月,尚可敷衍。」富三道:「也要省儉些才好。你在華府中也受用慣了,若如今要照那樣兒就費事。」聘才道:“自然要減省些。此刻就算這兩個牲口是多餘的,然而也省不來。僱來的車,一天也要一弔六百錢。
核算起來,也就費得有限了。”富三要拉聘才出去吃飯,聘才說道:「在這裡吃罷。」就吩咐多添幾樣菜。富三道:「咱們上館子去罷,省得你自己費心。」聘才尚未回答,蓉官道:「你好糊塗,今日已是臘月二十五了,還有館子?家家都收了,要討長呢。」富三笑道:「不錯,這兩天心緒不佳,連日子都忘了。」聘才道:「你有什麼心事,還怕過不去年麼?」富三道:「倒不是為過年,過年原不要緊。你忘了我這個直隷州,如今已是頂眩前日出了兩個缺,一個湖北,一個貴州。湖北好,貴州極苦。本應湖北輪到我,偏偏來了一個壓班的來投供,只怕是他的了。貴州我聽得一年不滿三竿,如何是好?我想到選司找先生們商量商量,不知可好斡旋麼?」聘才道:「這裡的和尚是僧司,他的兄弟就是吏部文選司的經承。或者就托這和尚去商量商量,可以輓回也未可知。」富三道:「很好,我倒不便面講,你就去與他說,若辦成了,我重重的謝他。」
聘才點頭道:“這和尚倒好說話的。那裡算什麼出家人,吃喝嫖賭樣樣精明,吹唱也好,還會專醫楊梅瘡,倒也真快活有趣。
人人稱他為唐老爺,他又要人叫他唐大哥。”聘才話未說完,只聽得風門一響,探進一個頭來,戴個鑲邊醬色氈帽,兩撇濃鬍子,又縮了出去。聘才道:「唐大哥進來坐。」那人道:「停一回再來。」聘才道:「就請進來,這位客就是我說的富三老爺,他正要會會你。」唐和尚便撬開風門,走將進來。聘才與富三站起,唐和尚滿面堆下笑來,說道:「原來這是富三老爺,今日僧人有幸,瞻仰了大貴人。」富三也說:「久仰得很。」與他拉了手,和尚一屁股就坐在椅子上,把富三上下瞧了兩眼。富三看這和尚也就生得異樣,五短身材,穿一件青縐細羊皮僧袍,拴一條黃絲縧,腳下是灰色絨毛兒窩,滿面陰騭紋,一雙色眼,手中拿個白玉煙壺,遞給富三,富三也把個瑪瑙壺送給他。和尚聞了煙,便問道:「三老爺在城裡住?三老爺是不認得我。當年我的師父與太爺很相好的,太爺巡南城時,常到小寺來,愛下大棋,常與我師父下棋。你方纔沒有瞧見老爺神座旁邊那幅對子麼,還是太爺親筆寫的,刻好了送來。這話有二十九年了。三老爺,你能此刻恭喜在那個衙門?」富三道:「我在戶部主事上當了幾年差使,今年遵例加捐了直隷州,目下也要出京。」和尚道:「如今選在那一省?」富三道:「尚未定,現有湖北、貴州兩個缺,只好碰我的運氣了。」和尚道:「三爺一定是湖北。我祖籍是湖北,今日可巧見着我,一定是湖北,不用說了。」說罷,哈哈大笑。聘才道:「你也在這裡吃飯,還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和尚應允。聘才拉他到房裡說了一會話,富三聽得明白,和尚連聲的道:「容易,交給我包管作臉兒,放心,放心。」同走了出來,和尚又對富三說道:「三老爺的喜事,方纔魏大爺已講了,我就着人叫我兄弟來商量。包管妥當,不用三老爺費一點心,都在我身上。」富三便道了謝,忽見風門外走進一個小和尚來,約有十六七歲,生得十分標緻。頭上戴個青綢灰鼠暖兜,身穿藕色花縐綢狐犭欠皮僧袍,腰拴絲縧,腳穿大紅鑲鞋,拿了一枝水煙袋來,替他師父裝煙。和尚也不讓客,就吸起來。富三見了,着實愛慕,彎流流兩眼只管看他。蓉官站在聘才背後,對著富三作手作腳的,引得富三笑道:「唐大哥,這位是你徒弟麼?我倒像見過他。」